老教授学习写文章
本帖最后由 哈尔滨秘书 于 2013-3-28 20:02 编辑自己这样说,别人听起来,可能觉得很荒唐,教了三十多年的书,讲了二十年的文学写作课,退了休却开始学习写文章,这不是笑话么?
这不是笑话,更不是故作谦虚。
如今,摆在面前的现实就是,要写一点能够使自己感到说得过去,让人家读得下来的东西,只能是学习,有些方面,还须从头学起。
要学习,并不可笑。不愿学习了,倒挺可悲。
也许有人会问:难道你以前什么文章都没有写过吗?
当然不是。写过的还不少,如果那也叫“文章”的话。
因工作需要所写的教案、教学论文、讲稿、计划、总结及生活中的书信、致词乃至为人代笔的各类诉辩材料,等等。
以上这些东西,权且把他们称之为“实用写作”或“应景写作”,统统不在如今我要说的“学习”之列。况且,那些东西我也并未学会,大多也写得不太好。
这里,我指的是文学写作。
前面所说的种种“文章”需要的是写作技巧,而文学写作,除技巧之外,重要的是讲究艺术性。
在《沙湾文学》之前,我还没有在任何一种文学刊物上发表过一篇哪怕是很短的文章。很多朋友不相信,但事实确是如此。
近两年来,编《沙湾文学》的几位朋友,曾多次鼓动甚至催促我动手写稿,彷佛我若不写,就对不起他们中的每一个人,由于缺乏自信,一拖再拖。从去年起,试着划了几篇不像样的东西,好像还得到了他们的认可和欢迎,可这么一来,就为自己平添了不少的压力,甚至是苦恼,每逢刊物催稿,就发愁,进而寝食不安,真不知道这下一篇该写什么,如何写,写出来是否能让人看得下去,几天,十几天想不出个头绪来。
你说,这不学行吗?
怎么学呢?对于我来说,只能是动起手来。写,就是学,光想不行。
学习需要思考,而仅有思考,不是学习。
把所想的付诸于实践,在实践中不断地熟练和提高,这才能完成学习的全部,
别人强迫你去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往往是非常无奈,甚至痛苦;自己强迫自己去做想做而又暂时做不好的事,往往是很执着、很用心,不易半途而废。
据说,自信是成功的基础和保证。而我觉得,不大自信,也往往就是努力地开始。
大诗人杜甫的名句“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说的真好。它深刻地揭示了读和写的联系性和一体性。
然而,我们应该清楚,这前后两句,并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我们只能把它理解为“只有……才能……”,而千万不要认为是“只要……,就能……。”况且,在我们的视野中,没有几个人敢言自己已经是“读书破万卷”,也没见哪一位作家称自己是“下笔如有神”的。杜甫的话,是合理的夸张语。的确,读书是写作的必要前提。不读书或不爱读书的人,谈不上写作。因为,写作中的灵感,构思技巧,举一反三,融汇贯通的能力,引证的材料,词汇的运用等等,大都来自于阅读。这也正如人的健康,除自身的生理素质之外,大都来自于营养和锻炼一样。
在接触到的同行中间,我也算是一个读书爱好者。说实话,干家务活,我很懒;可读书我并不懒。每天坚持读书如每天坚持吃饭一样,几十年从未间断过。而如今自己动手写起文章来,却常常是文思滞涩,无从下笔。或感到所掌握的素材捉襟见肘,或觉得自己的语言平淡如水,词不达意。不免常怀拙妇强为无米之炊的悲怯之心理。
这样看起来,爱读书,多读书和能写文章,写好文章,敢情是两码事!
书看了很多却很少动笔;讲起来某某书的内容口若悬河;背诵某章某段,准确而流利;甚至于对名作家,名作品的评头论足,也头头是道。但拿起笔,却写不出几句属于自己的,有分量的话来。
这样的人,我们没见过吗?
光写不读,大不可能;
光读不写,大有人在;
会读才会写,这话差不多。
这么说来,,从读到写,尚有一段艰苦的学习过程。
起码,对于我来说,是这样的。
首先遇到的问题是“写什么”?
退休以后,常闭门在家,外面接触的人和事非常有限。由于很少参加社会活动,就更谈不到了解日益发展的社会信息、形势动向。作家们称之为“缺乏生活”。这就难了,真是感到“没的可写了”。按所读的“依样画葫芦”,与抄袭无异;靠想象编故事,咱没那本领。写作,像立在面前的一座山,觉得无计可攀,又如想要进入一个迷宫,苦于无路可寻。
翻了翻手头的几本《沙湾文学》,着重看了几篇老同志所写的作品,其内容大多是回忆过去的岁月中所经历的事,所怀念的人,也有的写故乡旧地的变化和发展的。是啊!年轻人喜欢憧憬未来,而老年人却总爱回忆过去。因为,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夕阳”们,是不愿意,也不敢去向往自己的“未来”的。
没办法,那我也就只好从记忆上下手吧!
说到“写什么”,偶尔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我教学生写作文中的两件事。
新学期伊始,给初二班上作文课。布置的题目是《春节记事》,具体要求为“写自己或自己身边的人和事”,不能编故事,不能说假话,两课时内完成。
简单的几句提示之后,同学们开始了各自的创作劳动。我教的是一中当时的“重点班”,用不着强调纪律,教室里像考场一样肃静。每隔一会,我就转一转看看大家写作的情况,偶尔回答一两句所提出的问题。由于春节刚刚过去,所经历的事记忆犹新,同学们都有东西可写,有的写全家团聚,有的写去哪哪玩;有的学会了做灯笼,有的学会了包饺子。也有的似乎“思想境界”更高一些,说什么欢度春节之后,想念起了台湾的小朋友。好是好,就是有点不实在。据我对这个孩子的了解,在大玩大乐的除夕之夜,她也不会有空去“怀念”什么“台湾同胞”的……!
多半节课过去了,一个男同学只是在本子上写了题目,再下面,一个字未写出来。
我把他叫到教室外的走廊上问其因由,他回答“没啥可写的”。
我问:“那你春节是怎么过的呢?”
他是这样叙述的:
“没意思完了。大年初一,我爸和我妈都去了别人家,让我一个人在家看房子。院子门上了锁,我出不去。只能在家里听收音机。(当时家里没有电视)京剧、秦腔、新闻我都听烦了,想写作业又写不下去。炉火灭了,房子冷了,剩下的饺子也凉了,不想吃。直到天黑了,爸妈才回来,我和他们大吵了一场。咳!这个春节,过的太没劲了!”
我听了,很高兴。我告诉她:“你说的这些内容,挺有意思,你就把这些如实地写出来,这题目就叫做《孤独、寂寞的春节》!
作文完成以后,相当不错,其中有的话说得很精彩,如“我总是觉得,这大年初一就不是个写作业的日子。爸爸妈妈呀,你们需要走人情,需要大家一起欢聚,难道你们的孩子就不需要过年的欢乐吗?”文章中把院墙外面接连不断的鞭炮声、邻居人家的欢笑声与自己家冷清寂寞的凉房子、凉饭相对照,有力地突出了自己孤单无聊的心境。
这篇作文的成功,正是来自生活中的真实感受。
另一篇作文,要求学生写学校刚刚举行过的田径运动会。
翻开一个学生交上来的作文本,题目是《我没有参加运动会》。
文中写道:“这次运动会,我没有报比赛项目,团体操表演也没让我参加。开幕式那天,我只能干干的坐在自己班指定的位置,看人家表演,看人家比赛,我们坐的地方没有树荫,到了半中午,简直热得受不了。人家比赛,我们挨晒,想回家老师又不让。看我没事干,就分配我们给运动员看衣服,下午比赛结束了,我们也走不了,运动员去领奖,衣服还存在我们跟前。班上有三个同学破了学校运动会的记录,十几个同学得了名次奖,全班总分第一,班主任老师当然非常高兴,事后在班上多次表扬‘为集体争得荣誉’的同学,而我和其他几个同学,提都没提,因为我们没有参加运动会”。
文章的最后,这位同学写给我一句话:“语文老师,你给评一评,我们真的没有参加运动会吗?”
这两篇由于“没有可写”而写出的中学生作文,二十多年以来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记忆之中。我不知批阅过多少学生的作文,但最使我忘不掉的,正是这样写真事,说真话的文章。
而今,年过花甲的我,拿起笔,竟然也体会到了当年孩子们的“无事可写”的苦恼了。
想起了当时对学生们“就写自己身边的人和事,就写自己真实体会”的要求,不禁哑然失笑了,轮到自己写“作文”了,干嘛要铺开稿纸,端起架式:我要写文章了,这可不是简单的事,该写什么好呢?
生活中总是要发生一些事,我遇到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把他写出来不就行了吗?
过去想着教学生,现在忘了教自己。
下面的问题,就是“怎么写”。
我很喜欢读一些作家的谈创作过程和创作体会的文章。
老舍先生兜里揣着几个小本子,走街串巷去收集素材。风土人情,气候变化,小贩的吆喝,乞丐的讨叫乃至家庭妇女们的争吵、对骂都是他要记的内容。老北京下层人生活的方方面面,让他写了个透!
巴金作品中,发自内心的抒情,那叫一个真挚;饱含泪血的控诉,那叫一个深刻!他在总结自己的小说创作时说:“我没有技巧,可我有的是感情。”以最朴实、最平常的语言表达最真诚,最深切的情感,他真是达到了炉火纯青!
山西籍作家柳青,毅然离开北京全国文联的领导职位,全家回到故乡当普通农民;山西作家赵树理也从北京回老家当基层干部。他们在火热的斗争,生活中辛勤创作,为中国当代文学奉献了不朽的农民史诗《创业史》和《三里湾》。
长篇巨著《李自成》的作者姚学垠,每天凌晨三点钟起伏案写作。创作过程中,查阅史料无可计数,光整理卡片达数万张。有时,为自己所构思的情节食不甘味,寝不安席乃至失声痛哭,其投入状,可见一斑。
英年早逝的陕西作家路遥的创作谈《早晨从中午开始》,如实地记述了他写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的全过程。这篇不算短的文章,我读了至少二十遍以上。我觉得当时的路遥,那不是在写作,简直就是玩命!文中所记创作中的艰难、痛苦、动摇及对自己母亲,女儿的愧疚之情,直至完成后的解脱,成功获奖时的感慨,使你不能不为之动容。我一直认为,他就是写《平凡的世界》这本书写死的。而留给我们的这篇文章,字字乃心血之凝铸,句句乃经验之总结,成为他一生辛勤创作的绝笔。
搭上性命去写小说,伟哉!路遥!
我列举了这些个文学巨匠的例子,只是想说出我作为一个普通读者的一点感受。
那就是简单的两个字:真实!
(据说这些作家,列诸于文学史上,被称为“现实主义”。这问题太深,本文不敢涉及)。
还谈不上向人家学习。我既然喜爱他们的作品并受其影响很深,自己要写一点文章,也就只能从“真实”这一点起步了。咱先别着意追求什么技巧,重要的是先把握这“真”字。也就是说,感情要真实,道理力求明晰,真切。事要实实在在地写,话要老老实实地说。尽量不要使人家看了,说出“这不可能”之类的话来。
即便是写作初学者,也应有着并逐步形成自己的风格特点。
当然,艺术不能同等于科学。(下转第8页)(接第32页)科学所追求的,是百分之百的真,而艺术是在真实的基础之上,更重要是追求“美”。只有美,才是艺术。
华丽,浪漫当然很美,而朴实、真切应该也不失为另一种美,关键还是要看“写什么”和“怎么写”。
读《沙湾文学》中的许多作品,我也很佩服作者们处理材料,运用语言的高超本领。生活中常见的事物经他们的演绎、联想和发挥,就变得内涵丰富,意义深刻了。总想得到这些作者们的启发和指点,又苦于没有直接请教的机会。诗集《岁月留痕》的作者,堪称是沙湾第一诗人的侯文基先生,谦和而平易近人。问起其诗歌创作,他说得似乎有点漫不经心:“我不像你们,每一句话甚至是每一个词都要反复斟酌,我是想到哪写到哪。”
这话听其来好像很随便,可细琢磨,却颇有些举重若轻的味道。请想一下,我们要学习写作的人中,有几个人“想到那”就能“写到那”?即便是常写文章的人,说自己可以“想到那就写道哪”的,是达到了怎样的水平?说轻一点,叫做“得心应手”;再往高一些,那就是“出神入化”了。况且,拿我自己来说,咱根本就“想”不到他的那个“哪”。
所以,我必须从头学起。
走进几位朋友的办公室,看他们用电脑写作。面对显示屏,手指一按“啪啪啪”文章就出来了。有时还能同时听音乐和聊天,这真叫神奇。往深一想,这也是人家的真本事,并不如他们自己所说的那么容易。什么速度快呀,操作一点也不难呀等等。这是在写文章,写文章的道理都是一样的,不管用什么写,都须去认真的构思,要讲究结构的组织,词句的驱遣运用。再笨的我也清楚,“电脑”,终归是靠“人脑”去掌握的。缺乏写作能力的人,再熟练的操作,再快的速度,也只能是“打印员”,而不是作者。
人家以科技手段驾轻就熟地创作,而我手里还拿着一叠待修改的手写稿。这真是有一种“徒步追摩托”的望尘莫及之感!
这不,《沙湾文学》编辑部又来电话催稿了,我将再一次面临“写什么”和“怎么写”的煎熬……!
你说,不学能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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