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名拾趣 村 夫 最近,湖南省启动新一轮乡镇区划调整改革,全省将合并500个以上乡镇、1.6万个以上建制村。这些被合并的乡村,作为地名符号,将消失在历史的烟云中。这其中恰好就有我的老家,地还在,名不存,心里难免勾起丝丝缕缕的乡愁。 乡愁不提也罢,说点有趣的。本世纪初,已经有过一次撤乡并镇,在撤乡并镇的过程中,地名往往要重新确定,由此引发了两桩趣事。 ——郴州市北湖区安和乡,境内有一个大溶洞,叫万华岩,或许是为了乡镇和景区的名字相得益彰,撤乡并镇时,安和乡改成万华岩镇。“万华”二字且不管,“岩”有“yán ”和“ái”两种读音,音如“炎”和“癌”,本地方言又没有前、后鼻音之分,读“症”如“镇”,问题就这样出来了。连起来叫,“万华”之后不是炎症就是癌症,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好在2012年,该镇和附近的保和镇合并设立保和镇,总算消除了诸“症”的困扰。 ——桂东县有一个大地乡,大地这名字取得好,很接地气。大地撤乡建镇,自然应该叫大地镇,但是,大地镇——大地震!试想,经常被人念叨桂东县大地镇(震)那还了得?于是便改名清泉镇,清泉这地名与大领导人名相同,至于是无意还是有意,偶然还是必然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每一个地名都关联着一段历史,或是一个典故。历史老师告诉我们,时间和地点是历史事件最为重要的两个要素。时间我往往记不确切,但地点却记得分明,因为我总能从地名中找出它的特点。比如在我国的省区中,两湖、两广、两河、两山,或南北对峙,或东西并存,铙有趣味。 我来自乡村,后来进了县城,再后来又到了市里,因为工作的缘故,还经常往省城跑。于是我发现,在各级各地都有好玩的地名。 先说县里,我的家乡资兴市,原来在市下面还有“市”:旧市、蓼市、青市、彭市、兰市、汤市,加上木根桥也叫木市,计有七个“市”。其实这些“市”就是集市,湘、赣、闽、粤一带叫“墟”或“圩”,正是“市”的古意。一个“市”往往是一个乡甚至邻近几个乡的交易中心,因此也就成了乡名。经过撤乡并镇,如今资兴市内只剩下了兰市。据悉,在新一轮乡镇区划调整中,这最后的“市”也行将消亡。 资兴市自西汉始置汉宁县,县治在原旧市乡境内,南宋时改兴宁县,徙县治于管子壕,即今兴宁镇。1984年撤县建市,随后数年,新区在建设中,狭小的兴宁镇仍是全市的各种“中心”。一个外地人站在十字街头问我:“请问资兴市最繁华的地方在哪里?”我告诉他:“就在你的脚下!”因为那是市里独一无二的十字街。外地的同学到资兴看我,在兴宁镇看到长途客车上放着“兴宁——旧市”的牌子,颇感迷惑地问:“兴宁不就是旧市吗?”“旧市是更古老的县城,如果按你的理解,兴宁是旧市,那旧市就是旧市的旧市。”我这么回答,不知道同学是听明白了还是更迷糊了。 当然也有令我大惑不解的地名。1990年代初,我随同学到嘉禾县玩,下了长途客车,再上载客的小四轮。只见车身上写着:车头2.5元,下车5元。坐在车头收2.5元,下车就收5元?这是什么意思,什么道理,什么逻辑?我想开了脑壳也没想出来。后来得知,车头是嘉禾县的一个镇,下车是石羔乡的一个村,而邻近的新田县龙泉镇,更是既有上车村也有下车村。 再说市里,除了“郴”字独属郴州以外,还有意义特别的“坦”字。拜典型的岩溶和丹霞地貌所赐,在广袤的飞天山景区内,分布着很多“坦”。据不完全列举,以颜色命名的有黑坦、黄坦、红坦;以动植物命名的有狮子坦、鲤鱼坦、梅树坦、茶门坦;与人神相关的有侍郎坦、土匪坦、观音坦、娘娘坦、苏母坦;与姓氏相关的有李家坦、陈家坦、百家坦……“坦”的本义是宽而平的意思,在所有这些带“坦”字的地方,确实都有一片平缓开阔之地,我便以为,所谓坦就是成片岩石形成的高平之地了。但在当地百姓乃至专家看来,这个坦,就是“洞”,在大部分的坦中又确实有天然的岩洞。譬如,以穿坦命名的地方有三处:百步磴穿坦、马家垅穿坦、唐公滩穿坦,这些所谓穿坦,其实就是穿透两端的岩洞。在狮子坦下面还有一处特别的景观——洞穴人家,住房倚崖而建,因“洞”制宜,墙壁和房顶大部分是崖壁,小部分是砖瓦,至今住着胡姓4户人家,20多口人。 正如郴州的“坦”一样,很多地方的地名都具有特别明显的地域特征。譬如东北的“窝棚”,西北的“堡”(读“bǔ”),福建的“厝”,香港、深圳一带的“涌”(读chōng),都是特有的地名后缀。 说到省里,在我们湖南省的版图上,竟然有四大“洲”和四大“洋”,它们是:株洲、郴州、永州、自治州;岳阳、衡阳、益阳、邵阳。在省会长沙,则有许多“岭”,还有许多“塘”:袁家岭、伍家岭、张公岭、黄土岭、树木岭、桃花岭、金盆岭、银盆岭、麻园岭、识字岭、观沙岭、阿弥岭、窑岭、长岭、陡岭、高岭……一个山包就是一个岭;侯家塘、左家塘、宴家塘、王公塘、砂子塘、油子塘、黄花塘、高叶塘、扫把塘、牛角塘、东塘、大塘、云塘、圭塘、披塘、板塘……一片水洼地就是一个塘。有趣的是,既有麻园岭、麻园湾、麻园塘,又有左家垅、左家巷、左家塘。 说完地方,再说说我们系统。本世纪初,地税系统进行农村征管机构改革,辙所建分局。原来的税务所也管了几个乡镇,但都是以驻在乡镇的名字命名。撤并后的分局,管辖范围更宽了,或许是考虑与驻在乡镇及其管辖乡镇之间的关系平衡,便改为以数目字命名。每个县市至少都有一、二、三分局,大的县市当然还有四、五分局。如此一改,写起来是简单了,但要把分局区分开来就麻烦了。原来哪怕是省局领导下到基层所,都会对这个地方有些印象,现在哪怕是市局领导下分局,在下去之前和回来之后,对目的地N分局还得附加说明某某地方,这个“N”是数目字,而这个“某某”,就是命名时被抛弃了的分局驻地。 我想,一个县级税务机关的派出机构,既非科研单位又非军事单位,大可不必神神秘秘地以数目字命名。据我观察,即便是公安局这种准军事单位,它的基层派出所也还是以管辖区命名。与税务系统在机构命名上图简单省事的情况相反,我曾见到过公安机关最为详尽的招牌。早先,在京珠高速公路的郴州出口处,挂着一块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招牌,我至少出入三次后才完整地记下招牌上的字:湖南省公安厅交巡警总队高速公路管理支队耒宜大队苏仙中队王仙岭值勤点。你看人家,不厌其烦地、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上级机关交待得清清楚楚,类似于从中华人民共和国一直写到了某行政村。 最后,我想说的是,在机构撤并、行政区域整合的过程中,对一个地方重新取名或命名需要慎之又慎,一切急功近利的做法、断章取义的做法、标新立异的做法都是不可取的。我们都是大地的子民,总要记得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修改地名既要尊重历史,又要考虑现状,还要关照未来,否则就将割断历史与未来的联系,割断祖宗的根系,割断游子的乡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