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中“倚”字的多维解读

　　词，作为一种诗的别体，是古代文人墨客表情达意的重要手段。在唐代，词被认为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仅供人们娱乐的文学样式，但在为数不多的几十首词中，有9首用到了“倚”字。而《宋词三百首》里，则有40首词运用了“倚”。经有心读者粗略统计，在不到400首的词里，共有49首词中用“倚”字来抒情达意。
　　“倚”在《古汉语常用字字典》里，主要的意解有两个：“①〈动〉靠着。《归去来辞》：‘～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②〈动〉拄着。《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归来～仗自叹息。’”。在《新华字典》里，也解释道：“1、【动】形声。从人,奇声。本义:斜靠着。2、同本义。倚,依也-《说文》；故曰:‘祸兮福之所倚-《韩非子·解老》。’”所以，“倚”字的基本义就是倚靠。
　　那么“倚”字为何频频出现，成为众多词人笔下的“宠儿”呢？笔者认为“倚”字约定俗成的意象到负载着沉重的外在情感寄托，构成了唐宋词作中的纷纭复杂的韵味，是一种超越词本身的体验，在感受唐宋词中的意趣时，应结合人物特殊境遇的情感表达，多层面地加以解读。本文截取了这49首带有“倚”字的部分词作加以分析，力图管中窥豹，从而来解读这些“倚”字的深刻内涵。
　　从时间构成语境要素看，“倚”字在宋词里所建构的时间语境，有利于人物的情感宣泄。从这些词所体现的语境来看，主人公在宣泄自己的情感时，倾向于选择悲凉的时间语境，如夕阳西下的黄昏或是夜深人静的晚上，似乎只有在如此静默的语境下，人物的孤独感才会毫无保留。如南唐词人冯延巳的《清平乐》：
　　“雨晴烟晚，绿水新池满。双燕飞来垂柳院，小阁画帘高卷。黄昏独倚朱阁，西南新月眉弯。砌下落花风起，罗衣特地春寒。”
　　词中的阁中人，“倚”而远眺，望着远处双燕归宿的场景，知道黄昏又近，在这夕阳西下时阳光的余晖下，她就显得更加的身影单薄，寂寞悲愁。对于一个孤独悲愁的人，黄昏最是难堪，一天结束，人和鸟兽都各有归宿，惟独主人公，身心无托。具有异曲同工之妙的还有唐代白居易的《长相思》：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夜深人静时，女子“倚”楼而倍感孤独，将自己框定在预设的情感基调中，当外面的一切都安静下来时，倾听自己内心的述说。孤单紧随着她，唯一可以来排遣时间的就是望着眼前的这条河，可是越是想念越是孤寂，在这朦胧的月色下，映入她眼帘的山容水态，都充满了哀愁。
　　从空间语境因素看，特定的空间语境对表现人物的形象是一种环境的渲染。在唐宋词中“倚”字所展现的空间环境，是可以倾听主人公内心独白的寂静之所，在这里可以任凭思绪驰骋，以求得心灵的慰藉。宋代张炎的《渡江云》：
　　“山空天入海，倚楼望极，风急暮潮初。一帘鸠外雨，几处闲田，隔水动春锄。新烟禁柳，想如今、绿到西湖。犹记得、当年深隐，门掩两三株。愁余，荒洲古溆，断梗疏萍，更漂流何处？”
　　主人公客居绍兴，“倚楼望极”自己的故都杭州，怀念之情无法排遣而触景生情。倚楼遥望，远山随着空阔的长天没入大海，海天空阔渺远，暮色风急潮涌的壮观景象。在如此空旷的空间环境，主人公打开自己的视野，站在高楼之上，看见眼前广阔的景物并未为之动容，反而引起了他更加浓厚的思乡之情。同样在倚楼远眺的空间语境里，宋代秦观的《望海潮》也别有一番滋味。
　　“西园夜饮鸣笳，有华灯碍月，飞盖妨花。兰苑未空，行人渐老，重来是事堪嗟。烟暝酒旗斜。但倚楼极目，时见栖鸦。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
　　“倚楼极目”，主人公似乎沉浸在暮色苍冥，天宇无尽的空旷景象里，然而栖鸦掠过，打断了原本的思绪，反思自己的人生境遇，面对远谪天涯前程，亦如栖鸦无奈，何枝可依？面对空旷而又满目苍凉的景色，不由感慨万千。
　　从特定对象语境因素来看，“倚”是表达主人公内心情感的途径，纵观这些词作，有表达对恋人，对朋友，甚至对自己人生的拷问……人物把自己强烈的情感，深深地埋藏在这无情无趣的世界里，看似不经意，感情却早已是汹涌澎湃，暗流涌动。北宋舒亶《虞美人》：
　　“芙蓉落尽天涵水，日暮沧波起。背飞双燕贴云寒，独向小楼东畔倚阑看。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故人早晚上高台，寄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主人公秋风江上，日暮远望，水天相接，烟波无际，客愁离思，亦随烟波荡漾而起。“独向高楼”登楼倚栏目送故友离京远去的情景，对远方的友人深深地想念。不直叙自己对友人的思念，设想他自秋至冬定然也在怀念着自己，也会早早晚晚登上高台眺望长安，定然会“寄我江南春色一枝梅”。通过想象友人对自己苦苦的思念来抒发对友人的深切怀念。又如宋代周邦彦的《西河》：
　　“佳丽地，南朝盛事谁记？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怒涛寂寞打孤城，风樯遥度天际。断崖树、犹倒倚，莫愁艇子谁系？”
　　英雄热爱祖国的大好河山，热情歌颂，但是面对着时局的动荡、祖国的支离破碎，却是报国无门，陡生悲痛。此词为咏金陵旧迹，感慨历史兴亡之作。词人用“犹倒倚”来诉说城里幽寂的荒凉，冷寂而又悲壮、苍凉之情韵，境界开阔，内蕴深远。
　　从目标语语境因素看，“倚”字的表达情愫隐含于话语深层，其中往往隐含着说词人的表达目的。在表达恋人思念之情的词里更加耐人寻味，往往将这样的情愫隐藏起来，顾左右而言他，蜻蜓点水般却难掩内心的强烈情感。
　　宋代冯延巳的《清平乐》：“雨晴烟晚，绿水新池满。双燕飞来垂柳院，小阁画帘高卷。黄昏独倚朱阁，西南新月眉弯。砌下落花风起，罗衣特地春寒。”
　　这首词的开头不直抒胸臆，给读者描绘了一幅暮春之景：傍晚，雨晴，碧池新绿，双燕归宿，俨然一派生意盎然的景象，词里的“阁中人”也似乎很欣赏这样的美景。下阙情感渐渐发生了转变，“黄昏独倚朱阑”奠定了情感基调，独倚朱阑，从雨晴烟晚到黄昏，女主人“独倚”的时间已经很久了，目睹双燕双飞，更添思绪。用前面的热景慢慢过渡到后面的哀情，表面上看来“独倚”只是主人公在楼阁上欣赏景观，然而独自倚朱阑却勾起了她内心的不平静，那楼头新月，砌下落花，不禁勾起相思之情。
　　本文初读唐宋词中“倚”字的魅力，再继续考究又将是另一片天空。●郑丽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