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诗不厌百回改 王一端 好诗不厌百回改。这是千真万确的道理。古往今来大诗人、词家,无不都是呕心沥血、字斟句酌地修改自己的作品。好多传世佳作也都是改出来的。 大家都知道“推敲”一词。这一词语就是从改诗的故事中产生的。据说,有一天,唐朝年轻的诗人贾岛去长安参加考试。他骑着驴,在大街上一边走一边作诗。突然,他想到两句诗:“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又一想,觉得“推”字改为“敲”字更好一些。他想得正入神,未料冲了京兆尹、大文学韩愈的大驾,被其随从拉下驴,带到韩愈面前。等贾岛把原委说清楚后,他不但没有受罚,反而引起了韩愈对诗句的兴趣。韩愈想了一会:“还是敲字好。静静的夜晚,月光下,一僧人咚咚地敲门,这个情景是很美的。”于是“推”字改为“敲”字。后来,“推敲”一词也就流传了下来。 诗坛上,不仅有“推敲”的美谈,还有“一字师”的佳话。据传五代著名诗僧齐己,一次在下了一夜大雪的早上,发现有几枝梅花已经开了,觉得开得很早。为了突出一个“早”字,便写了一首《早梅》诗,其中有两句是:“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他对这两句诗很满意,便高兴地拿着这首诗去请教诗友郑谷。郑谷看了几遍后评点说:“数枝梅花开已经相当繁盛了,不足以说明‘早',不如把‘数枝'改为‘一枝'更贴切。”齐己听了,认为改得很好,欣然接受,并向郑谷拜谢。后人便称郑谷为齐己的“一字师”。 唐代的杜甫,可谓吟诗改诗楷模。他有一首诗词创作体会的《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诗:“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老去诗篇浑漫兴,春来花鸟莫深愁。新添水槛供垂钓,故作浮槎潜入舟。焉得思如陶谢手,会渠述作与同游。”首联说他自己平生追求的是佳句,呕心沥血锤炼词句,创作的诗行不出众誓不甘休。颔联、颈联是自谦之词,称自己老来随意漫写,写写花草、钓鱼泛舟。尾联表示要与前代大诗人陶渊明、谢灵运一样创作出卓越的诗篇。 我们进行诗词创作,应该以杜甫“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精神激励自己,以高标准要求自己,坚持不懈地创作、修改自己的作品。 写诗难,改诗更难。我曾有过“草就千篇只等闲,写诗容易改诗难”的感叹。那么,怎么进行改诗呢?我觉得应把握四个原则: 一、錘字字句 虽然说诗词的创作,大多是缘情而发,为激情、灵感所冲动,倾泻于笔端,一气呵成。但是,这毕竟只是一时功力,常常来不及仔细推敲,难免有不足或不妥之处,不见得是完美的艺术品,只能是半成品。这样的作品也是瑕瑜互见,有金玉也有瓦砾。所以,诗成之后,要字斟句酌,反复进行修改,努力追求艺术上的完美。唐人李沂《秋星阁诗话》说:“作诗安能落笔便好?能改则瑕可为瑜,瓦砾可为珠玉。子美云‘新诗改罢自长吟'。子诗圣,犹以改而后工,下此可告矣。昔人谓‘作诗如食胡桃、宣粟,剥三层皮方有佳味',作而不改,是食有刺粟与青皮胡桃也。”它的意思是说,改诗如同去掉美玉上的斑点,又如同把瓦砾点化为金玉,诗圣杜甫对自己的诗作是反复琢磨修改的,何况我们这些不如杜甫的人呢?他以吃毛粟和核桃的例子比喻,也是很生动的。因此,“文字频改,工夫自出”(《吕氏童蒙传》)。没有一丝不苟的严谨创作态度,是改不出优秀诗篇的。修改,就是加工提高;一再修改,就是一再加工提高。要把那些平庸、累赘、琐屑、不贴切的字句淘汰掉,提炼、挑选出最能传神、最富有表现力的“诗眼”。这正像《东坡题跋》所说:“大抵作诗,当日锻月炼,非欲夸奇斗异,要当淘汰出合用字。”在这方面,许多诗词大家为我们做出了榜样。他们大都精心修改自己的作品,有时修改后的作品与原稿大不相同,甚至不留一个字。对每一个字,不知他们都入迷地咀嚼了多少遍。如唐代著名诗人高适,路过杭州清风岭,在一寺院僧房壁上题诗:“绝岭秋风已自凉,鹤翻松露湿衣裳。前村月落一江水,僧在翠微闲竹房。”他离寺后,在路上还在反复琢磨这首诗,觉得诗中有一个字不妥:当地月落江水就随潮而退,只剩半江水,写“一江水”是失真的。于是他匆匆地往回赶,想把这个字改过来。他回到寺院,向和尚说明重来之意。和尚告诉他,已经有一位官员改过了,那官员还留下话说:“诗很好,但‘一’字不如‘半’字。”后来高适打听,替他改诗的原来是当时大诗人骆宾王。欧阳修《六一诗话》也记载一段掌故。陈某人偶得杜甫诗集旧本,其中《送蔡都尉诗》:“身轻一鸟囗,枪急万人呼”句中脱一字。他与几个朋友各试补一字,或云“疾”,或云“落”,或云“起”,或云“下”,或云“度”,都不能定。最后得到善本,一对照,才知是“过”字。大家叹服,认为虽一个字,都不能及。近代如毛泽东的七律《送瘟神》:“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两句,原来是“红雨无心翻作浪,青山有意化为桥”,将“无心”改为“随心”,突出“红雨”所象征的时代;将“有意”改为“着意”,显得深刻生动有力。这都是诗眼。 二、传情达意 修改诗词,决不是为了追求绮丽、换些美丽的形容词之类,而是更能确切地表情达意,达到形象生动、意境深远。例如杜甫诗《曲江对酒》:“苑外江头坐不归,水晶宫殿转霏微。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有人从藏有老杜的手稿中发现,“桃花细逐杨花落”,原来作“桃花欲共杨花语”,圈改三字,改成现在的句子。其实,“桃花欲共杨花语”,是用拟人化手法,句子本身也是生动的,但是这与他当时懒散无聊的心情不合,所以改为“桃花细逐杨花落”,正适合他当时无事可做的心情,从而做到了更确切地表情达意。毛泽东的七律《登庐山》诗句:“一山飞峙大江边,跃上葱茏四百旋”。“旋”字原是“盘”字,将“盘”改为“旋”,既与出句“飞”相呼应,又突出了动态,“四百旋”比“四百盘”生动得多,简直把庐山写活了。鲁迅悼念左联五作家的诗:“惯于长夜过春时,挈妇将雏鬓有丝。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其原作“忍看”为“眼看”,“刀丛”为“刀边”。后对这两个字进行修改,加重了诗的力量:“刀丛”突出了白色恐怖的严重性;“忍看”则深刻地表现了愤怒之情。鲁迅谈到他的改诗经验说:“等到成后,搁它几天,然后拿来复看,删去若干,改换几字。” 三、切合事理 尽管写诗有时用夸张手法,但它整体上是切合事理的,是人们可以理解的夸张,是形象的夸张,而决不能脱离实际,生编乱造,装腔作势,无病呻吟,让人哭笑不得。例如,宋代有一个叫李廷彦的小官吏,常常喜欢写诗作赋,舞文弄墨。但由于他水平不高,常因故弄玄虚而遭人讥笑。一次,他诗兴大发,竟洋洋洒洒写下一百韵。他得意地将百韵诗献给他的上司,想在上司面前博得青睐。这位上司颇为认真地打开百韵诗,刚刚看了几句,不觉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他把李廷彦叫到跟前,摇着头,指着诗句,唏嘘不已,连声说:“真悲惨,真悲惨!”他弄不清楚是什么内容让上司这么伤心。上司指着诗句对李廷彦说:“你看这里,你看这里。”他一看,那两句写的是“舍弟江南殁,家兄塞北亡。”上司接着说:“没想到你家里屡遭灾祸到这般地步,怎不早告诉我,直到现在写在诗里才让我知晓呢?”他满面羞愧,红着脸站起身,一边摇头摆手一边解释说:“大人,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其实我家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只是为了诗句的对仗工整罢了,您可千万别以为这是真的啊!” 上司十分扫兴,似乎被愚弄了似的,摇摇头,叹了口气,把百韵诗还给了他。当然,一般诗人不会愚蠢到像李廷彦这样自我咀咒的地步,但进行诗词创作时,一定要注意作品的内容切合事理。 四、力求“后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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