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若夫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时六年九月十五日。
2 g: n S1 v6 d0 a 译文: 庆历四年春天,滕子京被朝廷降职,调岳州任知州。到了第二年,政务通顺、社会安定,许多废弛的事都兴办起来,于是重修了岳阳楼,扩大了原来的规模,把唐代名人和如今名人登楼写的诗赋刻在了楼上。嘱咐我写文记述这件事。 我看,岳州的美景,就在洞庭一湖。这湖连着遥远的大小群山,吸纳着长江的源远洪流,浩浩荡荡,广阔得无边无际;早晨的阳光、晚上的月夜,景色千变万化。这就是从岳阳楼上看到的雄伟景象。这些,在前人的诗赋中,已经描写得很详尽了。然而北往南来的迁客、骚人都会聚在这里,他们看到这景物所产生的心情,难道会是一样而没有什么不同吗?不会的,肯定会因景色的变化而有所不同。 若是遇到连绵不断的雨下个不停,一连几个月都不晴朗,阴惨的风狂号、浑浊的浪腾空,日月星辰都隐去了光辉,高山也没了身影,行者、旅客不能行动,船桅倒了,船桨断了,傍晚天昏地暗,只听到猛虎怒吼、猿猴悲啼。这时登楼的迁客、骚人们就会产生或者想到自己离开朝廷,或者怀念家乡,或者担心遭人诽谤,或者害怕受到讥讽。总之,只觉得眼前一片凄凉,感慨到极点而不禁悲伤。 至于赶上春光晴和、景物鲜明、风平浪静的日子,水天相映,上下一片澄碧、无边无际;沙鸥时飞时聚,鱼儿游来游去;岸边的香草和小洲上的兰花,香气浓郁、长势茂盛;有时大片烟雾消散,浩白的月光照得很远很远;微风时月色在水面金光闪闪,风静时月影如美玉沉入水中;渔歌答问,渔船点点,此间乐趣,无际无边。登楼的迁客、骚人们,面对此景,也顿觉心旷神怡、得失皆忘,喜气洋洋。 唉!我曾经探求古代仁人的心情,也许和上述迁客骚人那两种心情是不同的。古仁人的喜悲心情不决定于环境或个人情况的变化,他们不会因为环境的好坏或个人的得失而改变自己的喜悲之情。既不会因外界事物的影响而或悲或喜,也不会因个人处境的好坏而或喜或悲。古仁人们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他们从来都是:身居远离民间的朝廷时,忧虑着民间的疾苦;置身远离朝廷的民间时,为国家前途担忧。这真是在朝廷也忧、在民间也忧呀!既然这样,那什么时候才乐呢?大概一定是:忧在天下人之前,乐在天下人之后吧!唉!如果没有这种先忧后乐的古代仁人,我还能向谁学习呢? (此文写于庆历六年九月十五日)(董树荣译) 5 u$ Q' `% J+ m1 {$ Y
赏析: 探求“仁人之心”,弘扬“仁人之志” 《岳阳楼记》是北宋政治家、文学家范仲淹的代表作,也是历代描写岳阳楼诗文中最著名的一篇,虽历经千载,依然震撼心灵,催人奋进。然而,感动历代文人志士的并不是岳阳楼那“衔远山,吞长江”的恢弘气势,也不是“上下天光,一碧万顷”的诗情画意,而是范仲淹在文章中所探求的“仁人之心”、所倡导的“仁人之志”。凡是志存高远、胸怀天下的政治家莫不存这种“仁人之心”“仁人之志”。范仲淹在《岳阳楼记》所要探求的“古仁人之心”不仅是千年前士大夫的崇高理想,也应该成为我们党员干部的处世准则。 那么,这种“仁人之心”有哪些独特之处呢? 首先,志存高远,不随流俗。古往今来,大凡有远大理想,期望成就一番事业的志士仁人,在日常生活中总有一些不同流俗之处。树立远大志向不仅是建功立业的前提条件,更是帮助人脱离低级趣味的有效手段。当前一些党员干部之所以生活腐化,浑浑噩噩,烧香拜佛,就是因为心中缺少远大志向,只是在眼前的感官刺激和个人私利的蝇营狗苟中自我陶醉,自甘堕落。正是因为胸怀远大理想,范仲淹在应天府书院读书时能够不随大众去争睹圣颜而安心读书,在中年时能够提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政治抱负。志存高远,才能意志坚定,这种人看似对生活的细枝末节冷淡、麻木,实则内心深处潜藏着一颗炽热的雄心。 其次,心忧天下,百折不回。范仲淹最为人称道的是他的千古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不仅是范仲淹所探求到的“古仁人之心”,更是他一生的生动写照。范仲淹27岁中进士,36岁入朝为官,64岁死于赴任路上。在他的一生中,从未计较过自己的得失,“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不管是犯颜太后、勇斗权臣,还是赈济灾民、驻守边关;不管是为穷秀才襄助一粥一饭,还是主持有名的“庆历新政”,无不是以天下苍生、江山社稷为念,言人所不敢言,做人所未曾做。 第三,广交益友,相互砥砺。孔子说:德不孤,必有邻。但是,有的朋友能成事,有的朋友却只能败事,所以,古人把朋友分为四类:道义相砥,过失相规,畏友也;缓急可共,生死可托,密友也;甘言如饴,游戏征逐,昵友也;和则相攘,患则相倾,贼友也。历代成就一番事业的志士仁人都不是孤军奋战,他们的身边总有一批志同道合、惺惺相惜的益友、诤友、密友。欲知其人先观其友,朋友品位和档次可以折射出这个人自身的品位和档次。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正如范仲淹在《岳阳楼记》的结尾所说的“微斯人,吾谁与归”?范仲淹和晏殊、范仲淹和滕子京就是这样的益友、畏友。《岳阳楼记》这篇文章本身就是一篇规箴知己之作。滕子京是范仲淹的好友加同僚,也是“庆历新政”的重要参与者之一,而且和范仲淹一同被贬。范仲淹深知自己这位“尚气,倜傥自任”的朋友的思想和性格,担心他因为遭贬而生出事端,一直想找机会劝慰滕子京。所以,这篇文章既表达了自己的政治抱负,同样也是对朋友的劝勉,希望他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树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远大抱负。 范仲淹在《岳阳楼记》里探求到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古仁人之心”和忧君爱民的仁人之志,就是中国两千多年封建社会读书人代代相传的“士大夫精神”,这种士大夫精神是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表现,是支撑中国文化延续的脊梁,是两千多年黑暗专制社会的一股“清流”。这些士大夫的直言敢谏和铮铮铁骨,足以让今天那些私相授受、曲意逢迎的一些干部自惭形秽。这种士大夫精神不应随着封建时代的结束而消亡,而应该在新的时代更加发扬光大,这也应该成为现代仕途的“正能量”。 (王国绪 肖丽红) & Y2 m8 p5 [ X6 r# U$ 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