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梁衡是我崇敬的新闻大家,他的散文充满正气,立意高远。这篇文章,选自梁衡博客,是他为纪念毛泽东诞辰120周年,写于2013年10月的大散文、也是充满美学与思辨色彩的政论文。全文3万6千多字,分5个方面。为利于传播,本人特意分系列转发,并制作长微。 提要:毛泽东的文章高屋建瓴,有雄霸之气,既标新立异,又光彩照人。他的政论文是用文学翻译政治、传播思想的典范。其文章充满了政治家的气势、思想家的敏锐、作家的文采、学者的渊博和大师的幽默。时下党风、文风弊端丛生,假、大、长、空、媚,泛滥成灾。在这样的背景下重读毛文,研究一下毛文的写作,检点我们的文风,这是我们在毛泽东120周年诞辰之际对他最好的纪念。 毛泽东是政治领袖,不是一般的文人或专业作家。他的文章源于他的政治生活。一般来讲,政治家的文章天生的高屋建瓴,有雄霸之气;另一方面又理多情少,易生枯燥之感。但毛巧妙地扬长避短,文章既标新立异,又光彩照人。毛之后有许多人学他,也写文章,还出书,但迄今还没有人能超过他。可知历史有它自己的定位,万事有其理,文章本天成,不以哪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历史上能为政治美文的大家不多。毛泽东说: “在中国历史上,不乏建功立业的人,也不乏以思想品行影响后世的人,前者如诸葛亮、范仲淹,后者如孔孟等人。但二者兼有,即‘办事兼传教’之人,历史上只有两位,即宋代的范仲淹和清代的曾国藩。”这也可以看出毛泽东心中的文章观和伟人观。造就这种人大概有三个条件。一是有非凡的政治阅历和政治眼光;二是有严格的文章训练,特别是要有童子功的基础;三是能将政治转化文学,有艺术的天赋。可见一个政治领袖的美文是时代铸就,天生其才。 毛泽东由于正当新旧时代之交,既有旧学的功底,又有新学的思想。他一生处于战争和政治的旋涡中,形格势逼,以文章打天下,不得不搜尽平生所学,拿出十八般武艺,来应酬这复杂的局面。但正是这种实践造就了他文章的多样性。从大会的报告、讲话到新闻稿的消息、评论,及署名文章、电报、命令、公告、书信,直到祝词、祭文等等,无所不用。这在古今作家、政治家中是绝无仅有的。检点中国政治文库,贵为皇帝,只用诏书、批奏;权臣重相也只有些谏、表、书、奏之类;八大家文人也不过是些记、赋、辞、说。就是近现代的中外政治家也不过再加上演讲、报告。而毛泽东几乎用尽了中国古今文库中的所有文体,随手拈来,指东打西,挥洒自如。 什么是文章?广义的定义是:有内容的单篇的文字。就是说它只要能传达一定的信息,不是口头,是文字形式,就是文章。如很多应用文。但文章常指单篇的文字,太长了,分出许多章节就变成书本了。狭义定义是:表达思想内容并能产生美感的单篇的文字。这里就有了限制,就是说不只有内容,还得有美感。我们常说的文章其实是这个狭义的定义,如唐宋八大家文章。它不但传播一定的思想信息,还有美感,有艺术价值,审美价值。所以我说,文章是为思想而写,为美而写。如公文类,属于前者,我们说,写通知、写命令、写决定等等,而不说写文章;散文、论文类属于后者,我们可以说写文章;新闻类是介乎二者之间,但是偏重应用类,属于消极修辞,主要是传播事实信息,我们说写消息、写通讯,或说写新闻,也不说写文章。而为新闻所配的评论是表达思想,并注意美感,所以称写文章。 为了研究的方便,我们可以把毛泽东常用的文体大概分为四大类,或者说四种文章,即讲话文章、公文文章、新闻文章和政论文章。从本质上讲,前两类文章都是广义的文章,是为某项具体工作而为的,是面对专门的工作对象,是“小众”,不是 “大众”。第三类虽是面对“大众”,但并不强调美感。只有第四类是狭义上的文章,真正意义上的文章。除以思想开导人,还要以情动人,以美感人。但是毛泽东才高八斗,在可能的情况下,不管哪一类,他都一律写成美文。下面我们一一分析他怎样写这些文章。 一、毛泽东怎样写“讲话文章” 1.领袖的讲话是民众智慧的结晶。既做了领导者,施政的第一关就是有口才、善总结、会分析、能鼓动。 “讲话文章”是从讲话、谈话、演说而成的文章。之所以独立成题拿来分析,有这样几个理由:一是讲话永远是工作的一部分,过去是,将来还是,是干部的必修课,不可回避;二是由讲话而生的文章比一开始就用笔写的文章另有一种味道,有独特的风格和规律;三是讲话文章在中国散文中是个新品种,诸子散文有谈话式,但还未形成完备的文章结构。到唐宋八大家、明清小品、梁启超等一路下来都是“写”文章,“说”文章的还没有。讲话、鼓动是进入近代社会,特别是民主革命兴起后而大盛的。讲话而后又整理成文,携讲话之势,存讲话之风,又合文章规律,毛是集大成者,至今仍独占鳌头。毛之后无出其右。所以研究毛泽东的“讲话文章”,无论从学术角度还是从指导现实角度都是有必要的。 讲话,向来是政治领袖生命的一部分,也是他们文章中的一种。一个一生没有精彩演说和讲话的领袖,就像一个跑龙套的演员。 毛泽东一生在各种大小会上有无数的讲话与报告,后来有不少形成了文字。在他的1至4卷《选集》和1至五卷《文集》(下同)中共收有约119篇。我们可以把这些称作为“讲话文章”或“口头文章”,它是从讲话而来,而且是从一个始终在一线领导火热斗争的领袖口中而来,于是便有了它的唯一性。天下官员何多,讲话何多,官员印发自己的文章何多,但像毛这样的讲话风格进而成文的却不多。 这类文章的特点是:一要主题鲜明,作者有鼓动家的本事,一席话就能使懦者勇、贪者廉、愚者悟,愤然图进;二是要言语生动,作者有艺术家的本事,让人听得当场眉飞色舞,心花怒放。说到底就是思想性加艺术性。因为是面对面、现对现地交流,最考验讲演者的才华。既要肚子里有货,还要能临场发挥。 毛泽东的讲话文章又可分为两类,一是大型会议的报告,二是各种专门会议的讲话或即席发言。毛在大型会议上的报告(包括开、闭幕词)高屋建瓴,雍容大方,最见领袖风度。一般都是为阐述或解决某一个阶段性的关键课题,分析形势,提出任务,制定目标,总结号召。其结论常为历史发展所验证,成为时代的里程碑。如红军时期的《关于纠正党内的错误思想》(古田会议决议)、《中国的红色政权为什么能够存在》(湘赣边区二次决议);抗战时期的《中国共产党在抗日时期的任务》(中共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战争和战略问题》(六届六中全会上的报告)《新民主主义论》(在边区文化协会上的讲话)《论联合政府》(七大政治报告);解放战争时期的《关于重庆谈判》(在延安干部会上的报告)《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杨家沟会议上的报告)《七届二中全会上的讲话》等。第二类是毛在各种专门会议、座谈会上的讲话、谈话,是针对某一个问题。这不像前面那种大型、战略性的重要会议要作较长准备,仔细论证,它甚至是突然性、遭遇式,所以总是有的放矢,击中要害,且常有现场感,即使半个世纪后读来仍如在眼前,有一种促膝谈心,拈花指月的灵动之感。这更见毛的浪漫与风采。如《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改造我们的学习》《反对党八股》《对晋绥日报编辑人员的谈话》,还有出访苏联时对我留苏学生的谈话等等。 毛的一生几乎一不停地开会、讲话。我们现在的大小官员也还是在不停地开会讲话。这里引出一个问题,讲话是干什么用的?人为了表达思想有两个手段,一是用嘴说,二是用手写,即语言和文字。说,又不只是简单地告诉,还有相互的讨论、交流、集中,这就是会议。所以会议成了工作的主要手段,一个重要的会议就成了一个党派、政权,甚至一个时代的标志点、里程碑。世界上没有没有会议的运动;也没有没有会议的事业。于是讲话、报告就成了一门专门的学问,一门解析、鼓动、号召的学问,特别是成了政治家的专利。一场革命,一个大的群众实践活动,是靠一个个会议讨论、集中而推广开去的。而领袖在会议上的讲话则是这个团体和民众智慧的结晶。既做了领导者,履责、施政的第一关就是有口才、善总结、会分析、能鼓动。革命者、改革者所面对的总是一堆难题、一块坚冰、一团乌云,要靠它的领袖集大众之思,聚胸中之气,口吐长虹,破冰扫云。古今中外之革命、改革,特别是近代以来无不如此。像国外的华盛顿、丘吉尔、卡斯特罗,民国政治人物孙中山、胡适、冯玉祥等都是演说好手,甚至演说成瘾。过去我们把开国皇帝称为“马上天子”,意即亲自打仗开业。以后的太子们坐享其成,就大多无“马上”之能了。近现代的开国领袖则首先是“演说总统”,因为革命的第一件事就是宣传、动员。只可惜这个功能会在二代之后退化,我们现时的政坛一切讲话报告都成了念稿子。 2.领袖人物要讲新话,讲自己的话,用自己的腔调讲自己的思想,而不是念秘书的稿子。毛泽东的讲话有王者之气,灵动之美,语言风趣,警句迭出。 笔者在政界多年不知接待过少来自上面的视察和下面的汇报,生动者不多,可笑者不少。一次我们举办一个小型内部工作展览,请领导视察。看罢,在小会议室坐下,上茶,静候指示。不料领导从上衣西服口袋里掏出两页讲话稿,照读了一遍,全场愕然。这讲稿一定是昨夜小楼又东风,秘书挑灯抄拼成。我百思不解,今日所看之事,怎能入得昨夜之稿?又某次到某省采访,听各方汇报工作,一二十个厅局长一律低头念稿。会议室内,唯闻念经之声,只少一个木鱼。我无奈,只好提一个小小的要求:请发言者抬头看着我的眼睛。然而抬头不到一秒钟,又低头看稿找字,其局促、羞涩之态仿佛是第一次相亲见人。后来我曾为此在《人民日报》写了一篇文章《这些干部怎么不会说话》。无论大小干部已不能、不会正常使用讲话这个文体、这个最基本的工作手段,可知全党已作风僵化、能力退化到多么可怕的程度。 讲话本来是一种交流,一个随机采集、同步加工的过程,是一种即席的创作。它必然伴随着一种活泼灵动的文风,而由此而产生的文字也会是更鲜明更生动。好比树木的嫁接,美酒的勾兑,或者如长江与嘉陵江的汇合,在无形地交融中产生出一个新的品系、新的风格。应该说自有文章以来,口头文学就是书面文章不断更新复壮的源泉,从古老的诗经到宋元平话、明清小说,直到今天的手机“段子”,一刻也没有停止过。胡适曾说,真正的文学史要到民间去找,上了书的都已经变味。而能保证不让书面文字变味、变僵、变空、变假的只有口语。对一个领袖人物来说就是要讲新话,讲自己的话,用自己的发现、自己的腔调讲出有思想、有个性的话,而不是念稿。就像毛泽东用湖南腔讲“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邓小平用四川话讲“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有的领导全是念稿、背稿,甚至腔调也学播音员,几年也听不到一句自己的话。肢有残,可为帅;不能言,毋为政。中国古代有个孙膑,膑骨被剜,坐在车上打败了仇敌庞涓。美国出了一个著名的总统罗斯福,有点残疾,坐着轮椅照样在二战中领导美国战胜法西斯。但从来没有听说哪个哑吧或播音员当领袖的。讲话实为领袖的第一素质,而许多著名的演说也作为文学名篇传之后世。如丘吉尔的《就职演说》、卡斯特罗的《历史将宣判我无罪》等。 毛泽东作为领袖,起码在讲话方面是称职的(当然他还有政治、军事、文学等等更多方面的成就),他有实践、有创造,把讲话艺术发挥到了极致,有自己的个性。 首先,他的讲话有王者之气,舍我其谁,气壮山河,是宋玉说的大王之风。不像有的领导一上台就紧张,一念稿子就出汗。你看,他宣布:“占人类总数四分之一的中国人民从此站立起来了。”他说:“中国人民将会看见,中国的命运一经操在人民自己的手里,中国就将如太阳升起在东方那样,以自己的辉煌的光焰普照大地,迅速地荡涤反动政府留下来的污泥浊水,治好战争的创伤,建设起一个崭新的强盛的名副其实的人民共和国。”真是气贯长虹。他到重庆谈判,讲了40多天的话,会上讲,会下讲,与各种人谈。山城特务如林,暗夜如磐。戴笠甚至制定了以“便于随时咨询政务”为名扣留毛的计划。但毛的王者之气,潇洒之风,借他的讲话之声扫开了雾城的阴霾,朋友欢呼,敌顽止步,他胜利归来。 再者,他的讲话有灵动之美。尖锐、敏感,善交流,不木纳,不怯场,能始终把握现场,牵引听众。中国有句古话叫“扶不起的天子”,不是给你个位置你就会演戏。位高之人讲话常犯两个毛病,要不底气不足,声音发抖;要不爱装个样子,拿腔拿调,失去真我。这都是不自信的表现。毛本来就是中国革命这个大舞台的总导演兼主角,何惧一场演说、一次谈话?相反,讲话、演说正是他与这个大舞台的有机组成部分。你看他在延安人民追悼平江惨案死难烈士大会上发表演说: “今天是八月一日,我们在这里开追悼大会。为什么要开这样的追悼会呢?因为反动派杀死了革命的同志,杀死了抗日的战士。现在应该杀死什么人?应该杀死汉奸,杀死日本帝国主义者。但是,中国和日本帝国主义者打了两年仗,还没有分胜负。汉奸还是很活跃,杀死的也很少。革命的同志,抗日的战士,却被杀死了。……‘限制’,现在要限制什么人?要限制日本帝国主义者,要限制汪精卫,要限制反动派,要限制投降分子”。(全场鼓掌)为什么要限制最抗日最革命最进步的共产党呢?……(全场鼓掌)”。 1954年他出访苏联,谈判紧张,难以抽身,但我留学生求见心切,在礼堂一直等了七个小时,不见不走。毛从外事现场赶来,发表了热情、风趣、理性的即席讲话。至今还传为美谈。这是真领袖,有魅力。 第三,言语通俗,善用修辞,讲话不但好懂,又很风趣。毛虽是大知识分子,但不是经院派,始终和农民、工人、战士、干部厮磨滚爬在一起,他上接孔孟,下连工农,已做到集那个时代语言之大成。王明、康生由苏联乘飞机经新疆归来,他在延安的欢迎会上说,今天是喜从天降,我们在这里欢迎从昆仑山上下来的神仙。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说,我们有武装的和文化的两支队伍,一支是朱(德)总司令的队伍,一支是鲁(迅)总司令的队伍。1956年4月在中央政治局扩大会上,他说春秋战国时的百家争鸣,是两千年前的人民意见,现在我们更应该百花齐放、百家争鸣。1959年1月20日中央召开的知识分子会议上讲,现在技术革命是革愚蠢无知的命,靠我们老粗是不行的。现在打仗,飞机飞到18000公尺的高空,超音速,不是过去骑着马了,没有高级知识分子不行。你看,说昆仑山下来神仙,是从《封神演义》而来;由朱总司令风趣地过渡到鲁总司令;由春秋战国百家争鸣到现在的双百方针;说到要用高级知识分子,就高到18000米的高空。1939年他在延安讲:“我们要用延安作风打败西安作风”。比喻、对称、拈连、借代、反差等修辞格熟炼地运用,大幅度地时空调动,自然趣味横生。 第四,这是最重要的,无论什么报告、讲话,总能上升到理性的高度,得出经得起实践和时间检验的结论,许多警句广为流传。一首歌好听不好听,看它是不是能流传开来,能流传多少年;一个领导人的讲话好不好,看这其中的句子能不能让人记住,让人引用,能存在多少年。好的句子是思想的结晶,是文章的名片,是文章传播的商标,能提升文章的品位和知名度。毛的讲话是一个领袖在指导工作,不是一个官员在应付,更不是一个小学生在背书。他的许多讲话、报告就是他对时局、对某个理论的研究成果。即使延安窑洞里那样艰苦的条件,那样紧张地战斗,他还是坚持读书、写作,认真准备讲稿。奠定了抗日战争战略思想的《论持久战》就是毛1938年五六月在延安抗日战争研究会上的讲演。而即使是在一个普通战士追悼会上的讲话,也能谈及人生观、生死观,产生了“为人民服务”这样的名言。出访在外,接见留学生的即席谈话也有“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和“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认真”这样的名言。这是真正的政治家、学问家的讲演,他胸有成竹,词从口出,既无政客式的作秀也没有刻意去附庸什么风雅。虽然,许多现场讲话在后来发表时作了一些修改,但那种轻松、自然、活泼、灵动的风格却留存下来,这是一种内功,单从字面上是永远学不来的。 现在收入《选集》、《文集》中的约119篇“讲话文章”无不体现了毛的这种风格。对一个干部来讲,会讲话,是能力的表现;对一个领袖来讲,会讲话是领导力的表现。而全党上下讲真话、讲新话,不讲空话、套话,则是党的生命力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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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毛泽东怎样写公文文章 公文者,因工作而行的文字。因为这是具体事务,通常由公务人员来做。在封建时代衙门里有专职的师爷,后来又叫书记、文案、幕僚、秘书之类。他们是专职的公文写作人员,精于此道,研究此道,时间长了这也就成了一门学问,出了不少人才,留下一些名文。如原为李密义军书记后成了唐太宗名臣的魏徵;徐敬业起兵反武则天,曾为徐幕僚起草了著名的《讨武曌檄》的骆宾王;直到蒋介石的“文胆”陈布雷。总之,这些公文之类文章,作为一把手的领袖很少亲为。但毛泽东与人不同,战争时期他虎帐拟电文,依马草军书,撒豆成兵。进入建设时期,各种情况送达,案牍如山,他又批示、拟稿,甚至还亲自理稿子、写按语、编书。这确实是中外政治史和领袖丛中的一个特例。半是军情、政情所迫,他的亲政、勤政之习;半是才华横溢,文采自流。 第一点,这是最重要的,就是亲自动手,不要人代劳。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毛的公文文章是领袖水平,不是秘书水平。 毛泽东一生亲自起草了大量的公文,如决议、通知、指示、决定、命令、电报等等。现收入四卷《选集》和五卷《文集》中的共约348篇。毛是把“亲自动手”作为一项指令、一种要求、一个规定,下发全党严格推行的。这也是他倡导的工作作风,并以身作责,率先垂范。他在1948年为党内起草的《关于建立报告制度》中要求:“各中央局和分局,由书记负责(自己动手,不要秘书代劳),每两个月,向中央和中央主席作一次综合报告。”1958年起草的《工作方法六十条》第38条规定“不可以一切依赖秘书”,“要以自己动手为主,别人辅助为辅”。 为什么强调“亲自动手”,事关勤政敬业,事关党风。草拟公文是一个领袖起码的素质。我们不是衙门里的老爷,是为民的公仆,况且所干之事大多为 新情况、新问题,必须边调查研究,边行文试行,边总结提高。公文是工作的工具,是撬动难题的杠杆,草拟公文是领导人当然的工作。正如不能由别人代替吃饭一样,草拟公文也不能完全推给部下。领导人的才干、水平在他亲拟的公文中体现,也在这个过程中增长提高。毛泽东在西柏坡期间,一年时间亲手拟电报408封,指挥了三大战役,迎来了新中国的诞生。夺取政权靠枪杆子,更靠笔杆子。笔杆子是战略、策略、思想、方法;枪杆子是实力、武器、行动。毛是用笔杆子指挥着枪杆子夺取政权权的。中国革命的胜利靠的是毛泽东思想,而从一定程度上说,靠的是毛泽东的一支笔。他从不带枪,却须臾不可离笔,天天写字行文。在指导公文方面毛甚至殚精竭虑,不厌其烦,经常提醒工作人员:“校对清楚,勿使有错”,“打清样时校对勿错”,还经常为亲自为公文改错。 1953年4月毛发现他的一个批示印错,便写信: 尚昆同志: 第一页上“讨论施行”是“付诸施行”之误,印错了,请发一更正通知。 毛泽东 四月七日 1958年6月《红旗》杂志第一期刊登毛的《介绍一个合作社》,毛发现多了一个“的”字,即写信: 陈伯达同志: 第四页第三行多了一个“的”字。其它各篇,可能也有错讹字,应列一个正误表,在下期刊出。 毛泽东六月四日 1958年成都会议期间印了毛主持选编的有关四川的古诗词,阅初稿时毛指出11页2行、13页13行各有一错。经查是李商隐《马嵬》中的“空闻虎旅传宵柝”错为“奉旅”;韦庄《荷叶》中的“花下见无期”错为“花不”。 这好像不可理解,不该是大人物去干的事。但李大钊、陈独秀、毛泽东、周恩来他们常常这样做。周恩来就常为了文件上的用词戴着老花镜查字典。第一代领导人都是知识分子出身,他们把这看得很有必要,又很平常。语言专家季羡林先生也常说不要羞于查字典。真是大声希音,深水不波。而我们现在一些领导干部,不肯亲为公文,却又爱寻词觅句,去做作秀文章。 第二,公文是实打实、一对一地工作指导,直接办公,要想一想是给谁看。必须准确、平实,禁用空话、套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