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是县委宣传部通讯组的一名通讯员。我的主要任务就是宣传报道县里的好人好事,新形势新面貌新举措,一句话,说县里的好,提高本县的知名度。单位给我们订的任务是每年要在各地的报刊上发表60篇文章,可以一稿多投。完不成任务罚,超额了奖。因此我整天为写稿子发愁,一是写不出好稿,二是写出来发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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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l, | \6 [: a' z% a2 F* t$ c 那时部里有一个常副部长,是专门负责通讯报道工作的。当时有50多岁,他是上世纪50年代县报的通讯员,资历深,经验足,靠写稿一步一步熬到副部长。常部长写稿子绝对有一套,他最擅长的是写消息,简直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我们私下说,常部长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还让你信服不已。我们通讯组的几名年轻人,还有外单位的、农村来的喜欢写稿的年轻人都是他的徒弟,每天熬油打火跟上他学写稿。他手把手地教我们,什么导语啊,背景啊,还有眉题啊,起承转合,词语运用,什么“首先……其次……第三……然后……与此同时……还……”,怎么怎么的,时间长了,我也学会了几招,但就是不会运用,写出来的稿子总发不了。3 l' O: q- l) P2 x1 e/ E* I0 V
4 ?' y- V5 q7 r1 b4 B- g 常部长在新闻题目上很下功夫,他常常吸着烟琢磨题,比如他要写本县公路建设方面的成绩,题目就是:“昔日无路踏云过,今朝深山变通途--XX县公路建设成效显著”,他写妇女贩鸡蛋,题目就是:“昔日围着锅台转,今朝市场显身手--XX县妇女靠‘捣蛋’走上富裕路”,写小水电搞得好,自然就是“星罗棋布小水电,疑是银河落九天--XX县跨入全国小水电建设先进县”,写县里建成一个市场,题目就是“敞开四面山门,喜迎八方宾客--XX县建成豫西最大的药材市场”。常部长只要写成一篇稿子,绝对能登许多处。高兴的时候,他也给我们说几句真心话,他说,干咱们这工作,说实话就是“冬天卖馄沌,夏天卖凉粉”,得根据季节变化来搞,春天写植树造林,写麦田管理,3月5日之前写学雷锋,三八节前写妇女,五四节时写青年,绝对好登。第一年的稿子,第二年稍微改改,数字变一下,照样能用。但你要把握住,一定要提前,晚了就跟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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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部长对我,那是恨铁不成钢。我写成的稿子让他看,他从来没有说过行,总是这不好了,那不好了,要不就是说我写稿是“一枪戳死杨六郎”,没有一点曲折变化,人家不给登。过不了常部长这一关,我还有啥信心?我整天爬在桌子上用功,忙得象“二女子她妈”一样,但成绩并不显著。看我学不会,他就让我不管那一类稿子,你记住只说三个问题,一是为什么这样做,二是怎样做,三是这样做的好处,让我死活按着这个套路写。有时好不容易写出一篇好稿子,我还得把常部长的大名暑在前面,否则没有名气,到报社人家不理。而名字暑在前面,稿费来了就成了他的了。久而久之,写稿子对于我来说,没有一点乐曲可言。但这是工作啊,我还得干。# i! F( |; F; M; b3 @. q# \
5 c7 K0 ~( j, J 我写稿不沾,但我写字好啊。常部长写出来稿子后,常常让我给他抄,一遍二遍,三遍五遍,我烦死了,但谁让咱是徒弟?后来时兴了复印,他写出来稿子后,让我给他抄一份,然后拿去复印。少则复印五六十份,多则上百份,然后天女散花般撒出去,按照各报刊的地址,从本地的报刊到外地报刊,从中央到地方,过一段时间,准会有少则十几家多则二十几家的报纸登他的东西。他把报纸登得文章,剪贴下来,一年有厚厚的两大本,常常拿在手里,沾沾自喜。收发室里,经常有他的汇款单,他总是拿着厚厚一沓子汇款单让我看,说:“瞅瞅,又是十几张”,再不就是:“看看,这一个月又是一百多块!”把我活活眼气死了,我常想,什么时候我能学下常部长的本事,一月挣一百多块稿费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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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稿子不行,因此采访人家时就不能理直气壮,稿子写成了,复印费还没有着落,如果能登出几篇,让人家掏复印费还说得过去,登不出就没法找人家。再一个邮票、信封也是一笔不小的投资。当时复印一张是3角,一篇稿子得两张,或者三张吧,一张邮票是2毛,信封1毛,一封信加起来得1块钱,我一次不敢多印,至多20份,这20封信就得20多元钱啊。一篇稿子的出笼得几道工序,采访,琢磨,写,改,誉抄,复印,装袋,写信封,糊信封,写信皮。这刀片、剪子、浆糊是少不了的。时间长了,我们都有经验了,糊信封不是一个一个糊,而是一沓子展开,一路刷过去。二十多封信发出去,最后能登个三五处就很了不起了,得那点稿费不够吃浆糊钱。当时《河南日报》一篇消息的稿酬是15元,记得我最多的一笔稿酬是登在《中国医药报》的一篇文章,几乎一整版,人家给了200多元,大伙还缠住让请了一顿客,花去了七、八十,那个高兴啊。在痛苦的写稿过程中,我也为别人帮了一点忙。县里一位文化馆长,家里不幸失火了,烧了个精光,我写了一篇稿,发在本地的报纸上,结果他市里的同学看见了,发动大家给他捐钱捐物,度过难关。过后他总是感谢我帮了他大忙。还有本县33名民工去驻马店砖场打工,被窑场主留置,殘忍剥夺,失去人身自由。我采访后,写了一篇“血泪斑斑打工史--为了33名民工”,引起市委书记重视,批示公安机关前往,与当地公安通力合作,使33位民工得以解救。) n/ i4 z- y% x9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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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部长是真爱新闻事业,他写稿子完全是自愿。一是为了稿费,二是一种成就感。他给人家写稿子,烟是不愁没有吸的,逢年过节收点小礼也是没有问题的,我们这些徒弟也经常给他孝敬烟,
% p7 i, w" A+ z& h1 u: E( u) U 一年后,县委选派干部下乡锻炼。书记说,“这次下乡,都在远处,城郊城关没有指标。你在通讯组干得不错,可以就地提拨,任通讯组组长,副科,不必下乡了。”我说,“宣传部我待够了,三十六走为上,去哪儿都中,只要让我离开这地方。”后来我在乡下一下子停了七年,调不回来,有人问,后悔不后悔?我说不后悔,我一想起来宣传部,就倒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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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写稿子,我觉得是一种情趣。写自己愿意写的,并且再也没有誉抄、邮寄、复印之苦了。我在电脑上写,在电脑上发走,有点“鸡蛋换盐,两头不见钱”的味道。如果常部长地下有知,也该惊叹科技发展之奇妙吧?文/闲梦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