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天阴冷着,街道、树林、房屋,仿佛一切都凝固了似的,几只麻雀瑟缩着从伸展着槎牙的秃枝上跳来跳去,又“唿”地一下飞走了。到了黄昏,终于下起雪来。林渊源感觉这是她一生来最寒冷的冬天。窗外,雪霰子打在窗户上,那种锐利、急促的声音像无数小鸟的爪子在抓扑她的窗口。林渊源不断地咳嗽着,她想可能是感冒了,吃完了家里储备的抗感冒药,仍不见好。 每晚,胡晓畅都打电话来。后来,林渊源索性关掉了手机,拔掉了家里的电话线。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为什么?她到如今还觉得N市的经历是一场梦,就像她刚刚在那场梦境中梦游出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幻想和担忧制造出来的。她整夜失眠,咳嗽的时候胸口隐隐作痛。她已经请了三天假,她想不能再在家呆下去了,否则整天胡思乱想,心情会更糟乱。 走进单位大厅的时候,林渊源迎面碰见了办公室主任,手里拿着一叠资料,看见她连忙说:“啊,渊源,你来了真好,我正要打电话给你。这份资料今天无论如何得赶出来,省里催着要呢。” 林渊源答应着接过资料,边看边走进办公室。她坐下来,有些心绪不宁。突然,她对这份工作充满了莫名的厌烦。十多年了,她呆在这儿,做着千篇一律的工作,而这份工作竟然没有给她一点成就感。她以前曾经沾沾自喜的那份宁静和得心应手,如今给她的只是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她的眼前老是晃来晃去那个陌生女子的娇声和卫生间的那枝百合花,越不愿去想它,那副情景却如定格了似的在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她极力压抑着自己伸手把办公桌上的一切全部扫落的念头。因为压抑,她禁不住低喘了几声。办公室里的同事见了,问:“渊源,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有点累。”她站起来,倒了杯水,又坐下来翻开桌上的资料。 这天,林渊源刚上班,就被章开远叫到了办公室,办公室主任也在,正尴尬地低着头。 “你怎么译的?”章开远铁青着脸,把一份资料掼在她跟前。 她拿起来看了一下,脸红了,说:“对不起,我马上就去改。” “对不起,你说句对不起就没事了,你知不知道这译错的后果?!”章开远把手里的资料攥得哗啦哗啦响。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因为生气,使他的模样看起来有点吓人,完全没有了平时的温文尔雅。 他怎么能够这样对待她,而且一点不顾她的自尊?林渊源想起那天两人在桃源庄的情景,章开远此时彼时的判若两人。都说女人善变,原来,男人也不过如此。 “好吧,是我的错。”林渊源把资料放在桌上,目光有些忧伤地看着窗外,脸上是一副豁出去的无所谓的神态,“你要怎么处罚我都行。或者,干脆我辞职。” 章开远更来气了,他看看旁边的办公室主任指着林渊源说:“你……你竟然还说辞职?” 林渊源也不看他,拿起桌上的资料就走。回到办公室,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哗”地流了下来。都说“屋漏偏逢连夜雨”,为什么一连串的倒霉事都落在自己身上?而那个人也不理解她,只是一味地指责她。 下班时间过了很久,章开远才从办公室出来。当他关门的一瞬间,瞥见林渊源的办公室还亮着灯。他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敲了敲。 “请进。”里面的人说。 林渊源抬头见是他,又把头低了下去,面无表情地只顾看桌上的资料。她感觉章开远在对面坐了下来,看着她也不说话。很久,当她忍不住又抬头看他时,章开远正看着她笑:“你生我气了?” “你是领导,我哪敢呢。” “别这样,这是工作。你不知道为这事,我已经整整两天两夜没合眼了。我做了许多弥补工作,到现在还不知道结局如何。跟你说真话,我心里也很害怕,这损失的后果不是你我两人承担得起的。” 林渊源说:“这些日子,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我的情绪影响了工作。要不,你把我调到别的科吧。” 章开远关心地问:“家里的事,我能帮上忙吗?” 林渊源的心突然感到一阵剧痛,她忍不住站起来,看着窗外,说:“你帮不上。如果是在十几年前,也许你还帮得上。可是,太晚了。” 过了一会儿,她感到肩头一沉,是章开远的手。她看着它,不由自主地握住它,把脸贴在上面,慢慢地转脸用唇去触碰那只充满温暖和淡淡烟味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她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充满了与生俱来的依恋。 章开远被感动了,这个貌似平静的女人,对他竟然有着这么大的吸引力。一刹那间,他心里翻江倒海。如果在桃源庄时是因为一时的场景、情调,而此时此刻,他真有点不能自持。 章开远说:“我现在才知道,你并不是我原来想象的那样。其实,如果哪个男人愿意走进你,你就会令他一辈子难忘。” 林渊源抬起头看着他,说:“是吗?”她想起胡晓畅。胡晓畅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可是才两年多,外面世界的引诱就打败了他们构建起来的这么多年的婚姻,所有的誓言竟然都是那么不堪一击。 16 不知不觉地,林渊源走到了老屋。院子里一片肃杀之气,满地的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那棵曾经枝繁叶茂、结满果实的石榴树已经掉光了叶子,显得行销骨瘦。旁边的银杏树上,还剩着两、三片被北风留下的叶子,那残叶犹如晚春的黄蝶,兀自停在上面瑟缩着。 母亲不在,房间内还放着经书和佛珠,显然刚走不久。林渊源在屋子里呆坐了会儿,房子依然是这样的狭小和阴暗,可是,她却在这儿度过了童年和少女时代。那些不愉快的往事仿佛还伸手可及,她是多么害怕再回到从前。她想:等母亲来了,就劝她搬到自己家去住吧。 外面传来开门声,她站起来,是母亲,后面跟着一个男人。见到她,两人的脸上显出了一些尴尬。渊源只觉眼熟,一楞怔间,不觉脱口而出:“爸爸?!” 林渊源想:岁月多么无情啊,人一旦衰老,往日的风采竟会荡然无存。看爸爸现在这副佝偻、木讷的形象,可见他这些年过得并不好。 “今天不用上班啊?”母亲倒了一杯开水放在桌上问。 “我还有几天休假日子。” 父亲走过来,小心地解释着:“渊源,最近你妈妈身体不好,我来陪陪她……” 母亲的脸红了,她白了他一眼,抢白道:“你不要找借口,我是看你可怜,你可想好了甭想在这儿多呆,我这儿可不是收容所.” 父亲的脸色有点挂不住,在女儿面前母亲竟然也一点不给他面子,便也没好气地说:“行,我不碍你,过一会儿我就走!” 母亲很生气,一生气她说出来的话就很尖刻:“既知今日又何必当初,现在倒充起英雄好汉来了。” “你┉”这正触中了父亲的痛处,他脸上的肌肉颤动着,但他努力控制着。 “爸爸妈妈,你们好不容易在一起,就都少说几句吧。”林渊源劝说着,只觉头嗡嗡作响,一阵难受,她又咳嗽起来。小时候的经历仿佛就是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虽然后来她长大了,她还是最怕听见吵架声,即使事不关己,她的心还是会忍不住地一阵颤栗。一看见父母吵起来,那种厌烦、恐惧的感觉又浮上来了。 她下意识地抓了抓手中的包,站起身来。小时候就是这样,当父母无视于她的哭泣、哀求、劝说时,她选择了逃离。长大后,她对婚姻本能地充满了一种恐惧感和不安全感,她想两个人在一起与其这样痛苦,倒不如一个人生活。 “别走,渊源,要走的人也应该是我!”倔强的父亲立起身来。林渊源惊讶地看着他,她以为这么多年了父亲终于能够得到母亲的谅解而回家,他至少应该学会忍耐。她了解母亲,这么多年的幽怨如果不让她对着父亲发泄,她是不会罢休的。 “你走!”母亲冷笑了一声,“还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被人赶出来的呢。瞧你这幅丧家犬的模样,还有谁肯收留你!” “不管我去哪儿,也总比在这儿受你羞辱强!”父亲真的气坏了,他花白的头发都在根根颤抖。他有些慌不择路地就往外面闯,结果不小心碰翻了椅子,那一下把他砸得不轻,林渊源看见他的嘴和眼睛都皱到一块儿去了。 “妈,你少说两句吧。”渊源哀求地看着母亲,一边拿出红花油帮父亲擦着脚。 母亲抖了抖嘴唇,渊源恐惧地看着她。“妈,爸脚肿了!”她慌乱地叫了一声,那一下及时地刹住了母亲欲脱口而出的“子弹”,她知道父亲的承受能力,这一下过去足以让他羞愧得无地自容,而母亲是再也留不住父亲了。 母亲顿了顿,还是很快从冰箱里拿了冰块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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