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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泽厚、刘再复:哲学智慧和艺术感觉

摘要: 刘再复:文学是自由情感的存在形式,而哲学却是理性思维形式,那么,你觉得,作家学点哲学是必要的吗?李泽厚:我觉得作家不必读文学理论,最好读点历史和哲学。读历史可以获得某种感受,读哲学则可以增加智慧。刘再 ...
文稿修改演播室


   李泽厚:用必然主宰情爱,确实是非常可笑的。

   刘再复:把生理和心理的性紧张和情感紧张,动不动就扩展成社会正义和社会革命问题是革命文学的一种模式。这也是用社会正义的必然去主宰个体性爱中的偶然。结果他们就着意把女性生理上的被动变成反映社会压迫的方式,把女性当作受压迫的符号。其实,女性的命运不是理性、必然性所能规范和限定的,它也包含许许多多的偶然的、生动的主体意愿和欲望。

   李泽厚:解放后出现的李双双和样板戏中的阿庆嫂、江水英形象,只是革命阶级的苍白符号而已。

   刘再复:李双双还有丈夫,还有私人生活,还有恋爱与婚姻,到了阿庆嫂、江水英、方海珍等,就没有丈夫、没有私人性格了。幸而江青垮台,这些作品不再作为文学的最高范例,否则,我们的主体论也无从谈起。这些作品毫无哲学意蕴,让我们回到哲学来。

   李泽厚:我在《我的哲学提纲》里,曾提出这样一种看法:哲学的功能不在感染(诗),不在教导(科学),而在启悟。所以哲学是智慧,这智慧不只是知性认识,也不只是情感陶冶,而是诉于情理结构整体的某种追求、探寻和了悟。

   刘再复:也可以说,哲学是给人提供某种智慧的视角和思路,或者说,某种和世俗视角、科学知识视角不同的视角。作家的创作,重要的是不要陷入世俗视角,如果作家的视力和常人的视力相同,就写不出精彩的作品。作家除了具有常人的现实视力之外,还应具有第二种视力或第三种、第四种视力,这才能表现于文学叙述中具有一种与世俗视角不同的超越视角。哲学就能提供这种视角。

   李泽厚:以《红楼梦》和《金瓶梅》相比,《红楼梦》就具有哲学智慧。

   刘再复:《红楼梦》因为有禅宗哲学的支持,所以它就藉此去感悟人生,感悟生与死、色与空、好与了,感悟人从何而来,到哪里去,何处是真正的故乡等问题,因此,全书都渗透着哲学氛围。

   李泽厚:如果抽掉哲学沉思和哲学氛围,《红楼梦》就会变成一般的话本小说,言情小说,就未必比《金瓶梅》高明。

   刘再复:《红楼梦》因为有超越的视角和境界,所以虽然写了一个一个美丽女子的死亡,但不流于世俗的控诉与谴责,因为它不是用世俗的视角去追问“谁是凶手”,谁是具体的罪人和杀人犯。它用非世俗视角的超越视角,写的是“共同犯罪”,是贾宝玉等一些“无罪的罪人”,他们对林黛玉等人的“死”,都有责任,都有内疚感。《红楼梦》不是写某些坏人制造不幸,而是写人的复杂关系所形成的不幸,命运不是某个阶级制造的必然,而是多种偶然的合力,《红楼梦》中人物的命运总是有多重暗示,因此,它写出了人性的全部复杂性。

   李泽厚:中国的话本小说和清末的谴责小说均缺乏这种哲学氛围和智慧,所以艺术境界难以与《红楼梦》相比。

   刘再复:话本小说用的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世俗眼光,谴责小说用的也是“惩除坏人”的眼光,完全没有对宇宙人生终极问题的叩问。

   李泽厚:《金瓶梅》中的女性只是一些供男人玩乐的工具,尽管这对社会有揭露的作用,但没有深刻的思索。

   刘再复:《红楼梦》完全不同,它不仅歌吟少女少妇,描写她们的超男人的美貌与才智,而且把少女的美和才智提高到形而上的水平。它把女子的青春生命放在特别的时间与空间中来思索,突出美的生命的瞬间性、片刻性即难以持久,《红楼梦》的伤感主义正是对美的非永恒性的伤感,即对美的难以持久,青春的难以持久和好景的难以持久的伤感。

   李泽厚:《红楼梦》对人生,对个体生命有很深的感慨。它蕴含的是一种独特的对青春(美)的“瞬间与永恒”的思考。我一再讲哲学应当是研究人的命运的哲学。哲学思索命运,文学表达命运,特别是表达人对命运的感伤。生命意义,人生意识,人的情感本性,这不仅是哲学问题,也是文学永恒的主题,《红楼梦》对人的命运的伤感,使整个小说充满着哲学气息。

   刘再复:《红楼梦》写了道性、佛性、人性,但最根本的还是写了人性中的情性,也就是人的真性情。这种情性就是你所说的人的心理结构中的情感本体,而少女又是这种情感本性最美丽的存在形式。这种情感本体被庞大的外在价值体系所压抑所摧残,就会感到巨大的迷惘,以致认为现象世界的一切都是虚无的,唯有人间情性是实在的,但实在的由于本身无立足之地,也转入虚空。

   李泽厚:曹雪芹把人的真性情视为最后的实在,人的意义也蕴含其中,但这种实在遭到如此的重压,这样,人活的意义何在,为什么要活,有人想不清楚,就自杀,但人不会都去自杀,都有恋生之情、恋情之情,于是,就有大伤感。

   刘再复:关于情,关于性,关于淫,关于罪,关于组成世界的男女两极,关于命运,《红楼梦》都有独特的思考。妙玉见到宝玉时问:你从何处来?黛玉〈葬花词〉的“天尽头,何处有香丘?”、“质本洁来还洁去”又是何处去的问题,这些都是对人生的哲学叩问。

   李泽厚:这种叩问是哲学的叩问,但不是采取纯哲学的形式。陀思妥也夫斯基倒是以文学形式提问了哲学问题,很深刻,尽管作家本人未必如此自觉意识到。你看,《红楼梦》中的人物命运息息相连,也不是外在的、强加的,不是游离的。

   刘再复:哲学的好处确实在于启悟。《红楼梦》中的“好就是了,了就是好”、“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都是大彻大悟,都是智慧。有生命力的文学作品都得有所悟,或大悟或小悟,有悟才有哲学意蕴。

   李泽厚:所谓灵感,就是悟的果实。作家应当以最大的努力保护自己的悟性,就是不能让悟性被各种外在因素所污染所摧毁,特别是那些根本与文学毫不相干的各种庸俗的文学理论和批评。我以为作家大可不必去考虑批评,说好说坏随他去说好了,何必管它产我不是作家,但我就一向不在乎别人对我如何评论,不管说好说坏,我还是按照我的路子写。

   刘再复:有悟性,自然要全力保护,如果缺乏悟性,也可培养,这就是要读哲学。哲学可以赋予人一种形而上的能力。

   李泽厚:作家生活在现实之中,可以反映现实,也可以拒绝现实,超越现实,关键是对现实能有一种形而上的思索态度。

   刘再复:有没有形而上之思,是可以读出来的。例如李后主的词,就很有形而上的意味,“问君能有几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一比喻中就有哲学意味,它把“愁”提高到形而上的水平,与一般对悲愁的哀怨不同。

   李泽厚:我也特别喜欢李后主的词,它的情绪带有普遍性,一种人类情感的共通性,这就是形而上。庄子讲的蝴蝶梦我还是我梦蝴蝶,就有现代哲学的虚无性、否定性问题,这是本世纪哲学的最大特色之一,也与本世纪的现代文学有关。佛洛伊德的学说提出来之后,把文学视为“白日梦”,许多人也用梦来解释文学。文学确实是一种梦,现实不自由,所以需要梦来调节、补充。那么,我如果提出问题:什么东西在这个梦的背后,梦醒了之后怎么办?或者一切只是梦,无所谓醒不醒,这就涉及到哲学。涉及到什么叫活?活着的意义?值不值得活?为什么要活?等等。

   刘再复:《红楼梦》也叩问这个问题:人生是红楼一梦吗?如果仅仅是“红楼”一梦,那么人生的意义何在?人生的梦有许多是好梦,但是正如没有不散的筵席一样,也没有永不消失的好梦,既然梦总是要消失,那么作梦又有什么意义?那些梦的象征——诗词歌赋又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像林黛玉那样一烧了之,了就好,给世间留下一个绝望,其他什么人生痕迹也不留下,这倒是不会欺骗后人。那么,贾宝玉呢?贾宝玉算梦醒者吗?梦醒了又怎么办?走向乌有之乡,走向本原的故乡,这个故乡真的存在吗?它是不是也是梦?金陵十二钗的正册副册中的仙子是不是也仅仅是梦中的蝴蝶?读了《红楼梦》,我们就不能不作出许多哲学性的叩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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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
2014-2-15 1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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