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批评的异化,已是显然的事实:具有理性公正精神的批评“失语”了,争夺眼球的“炒作”热闹着。 似乎,当文化成为一种狂欢的时候,文化批评也越来越仿佛是一场即刻的文化晕眩。 然而,文化的成长需要文化批评。因为健康的文化批评,能够净化文化生态,有利文化发展。 最要紧的是公众不会被你愚弄 解放周末:《文中有话》这档文化批评节目亮相上海电视台艺术人文频道已有一个多月了。节目以您名字的谐音定名,表明了节目与您文化批评的显性关系,请问您在节目里寄寓着怎样的隐性文化追求? 钱文忠:我认为,文化批评是一个严肃而庄严的事业。因此,它需要一种端庄、率真,同时富有激情、富有思考的文化理念和姿态。 我在《文中有话》中的批评有一个特点,话题是艺术人文频道的团队事先收集,一般都会和我商定。但是,我的评论没有底稿,也不用提示器。因为,我就怕自己面对公众的时候,失去一种非常本真的东西。如果我都写好了,写得非常严密,可能就会失去某种本真。节目中我的话全部是即时表达的。我作为一个受过一定训练的、具备一定文化素养、有所知识积累和准备的人,面对社会各种的文化现象,我想把我的反应,或者我的批评,用一个最真的状态传达给公众,和公众做交流。 解放周末:本真的反应与批评,通过传达和交流之后,最后希望构筑的是什么? 钱文忠:就是告诉观众,其实所涉及的话题或者事情也许还有另外的向度。我们看这个事情的角度其实还可以多一个或几个,或者这个事情的内在也许还有另一个或其他几个部分,总之为观众打开一个新的空间,审美的空间、思索的空间。 真正的批评是要做加法,就是说,除了我们脑海中在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反应之外,或许还有一种想法、还有一种思考问题的方式。我的批评也是努力在做加法。这倒正和我在央视《百家讲坛》相反,讲玄奘我是在做减法,因为我觉得历史本身够精彩的了,而我所要做的是还原历史的本真。 解放周末:可是,或许如今我们不缺乏空间的多样性,而是缺乏空间的文化深度。 钱文忠:是的。所以,一开始我是拒绝做这个节目的。原因很多,其中一个就是因为我认为批评者应该处在的那个高度是很高的。无论你承认还是不承认,一个逻辑的关联就是,批评者往往会处在一个高位来批评,我的见解比你高我来批评你,我的学问比你好我来批评你。那么,有人会说,不识字的老百姓就不能批评了?那当然是荒唐的。他也可以批评,比如,他从道德的高度来批评,从心灵的高度来批评。我觉得自己不具备真正批评的条件。 我也意识到,每天在电视媒体上展开半个小时的文化批评,需要我有大量的知识储备,需要我有坚强的精神储备。因为,我不能说我有批评的自由,而别人却没有批评我的自由,这是没道理的。所以,我要批评,我就要做好自己被别人批评的准备。而这样一个互动的过程,所激发出来的是一种责任感,就是你要对你本人的言辞负责,你同时也要对你的批评对象负责。 解放周末:又是为什么后来接受了这个工作? 钱文忠:我是这样想的,做这样一个文化批评节目,既然我已经认识到了它的难度,也认识到了我的局限,既然这种事情总要有人来做,那我或许可以去尝试一下。我愿意把自己的一种认识,或者自己的一种文化批评付诸于实践,那么这个节目给我提供了一个好的平台。在这个过程中,我也特别地注意到批评的引导性。比如,我们去批评一样东西低俗,那么你应该告诉大家什么或许是高雅的。你不能仅仅骂了一通就了事,它应该是一种引导,尽管它是个人化的。 解放周末:批评是非,批评本身要有是非观。 钱文忠:批评最要紧的是,公众不会被你愚弄。 当下批评的现状令人担忧,一味吹捧,或者一味谩骂,还有批评的不负责任 解放周末:与此同时,面对大众,个体的声音又将如何坚持自我与个性? 钱文忠:我不想做传声筒。如果别人好多想法通过我传达,这就不是《文中有话》了。我应该做个相对独立的发声器。在这个过程中,我应该不含糊地、旗帜鲜明地把自己的文化观点表达出来。这个观点,也许对别人有些参考作用,也许对别人有些指导意义,同时,它也许会成为一个靶子,让大家来批评,让大家来讨论。如果做到这一点,我就比较欣慰了。现在做了一个多月了,应该说社会反应还不错。从电视的考核标准收视率来说,出乎大家意料,刚开一个月就在艺术人文频道名列前茅,有几天还名列整个频道的第一。当初我有个担心,怕把文化批评节目做成高高在上的阳春白雪,其实,文化批评应该是公众的东西。 解放周末:因为文化属于公众。 钱文忠:如果发表出去的意见,仅有一部分人理解,那说明我的文化批评还是有偏颇,或者还是有点不对。现在从收视人群分布来看还是比较均衡的,这个我还是比较宽慰的。当然,做这个节目还是会碰到很多的问题,话题的选择、意见的表述等等方面还要进一步摸索。但是,从批评的角度来发表意见,这样的节目在全国还不多。我想,如果它成功了,可以提供一个经验;如果它失败了,可以提供一些教训,都不会是无益的工作。 解放周末:无论成败,《文中有话》都具备了它的起点意义。而节目所倡导的“态度、温度、力度”则直接宣言了它的价值观。 钱文忠:对这三个“度”,我们的节目团队有自己具体的、清晰的理解与定位。态度,就是作为一个批评者的态度,应该是公众的一分子,同时我们还要有一个负责任的态度。从力度来讲,第一要有真正的批评,不要小骂大帮忙。如果真的不好,我就很猛烈地批评,如果真的好,我就毫无保留地赞美,表达我的钦佩之情,表达我的羡慕之情。比如,汶川大地震一周年,我们做了一期特别节目,我几乎要流泪,谈到那些教师的时候。像对谭千秋这样的老师,我只能是发自肺腑地赞美、钦佩,毫无保留。力度,就是要旗帜鲜明,不左右摇摆,不骑墙,不做随风草。温度,就是首先我们对文化要抱有一种温情,抱有一种敬意。对你所批评的对象,也要带有一种温情,要设身处地先站在他的角度想想,努力做到同情的了解。 解放周末:具有温情与敬意的文化批评,在今天是不是显得有点理想主义? 钱文忠:确实,当下批评的现状令人担忧。我觉得当下批评界的情况,存在着几个比较明显的问题。一个是一味吹捧,一个是一味地谩骂,根本不是评,破口大骂。一味吹捧,毫无疑问不足取。一味地谩骂,把批评等同于骂,我认为同样有巨大的危害。因为批评者往往会为了故意表示自己见解的独特性,故意表示自己的特立独行,故作惊人之语,也就是所谓的“语不惊人死不休”,那就难免会把一些明明是好的事情,明明是健康的事情,明明是正面的事情,罗织一些理由,把它说成不好的事情。比如,余秋雨先生关于汶川地震的那篇文章。那篇文章我冷静地看过,尽管其中的意见可以商榷。但是,我认为余先生立意是好的,出发点是好的。我想余先生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他没有想那么多,没有像他在写别的文章时那么讲究。他完全是秉着自己一种担忧,认为这种情绪要平息,不能去增加受灾群众的心理负担。但是,当时对余先生的评论,就是断章取义,一棍子打死。现在,一年过去了,大家的看法就比较平和了。 解放周末:捧与骂,作为语言表达的两极,已然远离了批评所应具有的公正理性的基本精神。 钱文忠:还有第三种情况,就是批评的不负责任。这个比较多地见诸于网络和一些不负责任的媒体。比如,网络上的批评,我连谁批评的都不知道,连文责自负都做不到。那这种意见很容易缺乏严肃性,有点像打冷枪、出冷拳、打群架。这个我认为并不是批评。批评,我认为应该是堂堂正正的思想的交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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