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事活动中茅台酒的故事
——我的礼宾秘书见闻(下)
马保奉
上期我给大家讲了几个茅台酒在外交场合给人们助兴添乐,但也造成了尴尬的故事。其实在外事活动中,茅台酒更多的是扮演着友谊使者和感情添加剂的角色。下面讲的也是我亲身经历的两件事。
中苏交恶时的一瓶茅台
茅台酒,在中苏关系最困难的时候,曾经扮演过一定角色。由于我亲历了这一特殊历史时期的中苏外交,对茅台酒的魅力有更深一层的理解。
我说的这些话,并非危言耸听、哗众取宠,而是被一个真实、生动的故事所证明了的。只是它发生在当时的三名普通科员身上,所以并不引人注意,况且事情已过了30年,就更少有人提及了。好在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当事人都还健在,相信不会认为我是胡编乱造的。
我家存放着一瓶三十多年前的葵花牌茅台酒。“葵花”是茅台家族中的一个普通品种,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在稍微高档一点的饭店、餐厅都有出售。30年来,我和家人都把它当成一件珍品收藏着,从来没人动过,因为它珍藏着一段不寻常的历史。
这瓶茅台是1973年6月22日苏联驻华使馆三位外交官集体赠送的。那正是中苏关系史上最困难的时候。1969年3月,中苏在珍宝岛发生了严重的边界冲突,此后双方武力对抗不断升级。随之中苏国家关系降到冰点,双方正式的官方接触基本停止,两国大使馆人员大大减少,只有临时代办勉强维持着使馆的存在。在大约10年(1969—1979年)的时间里,双方外交官不见面则已,一见面就是抗议或反抗议,彼此之间很难冷静坐下来讨论任何问题,因而也就不可能了解对方内心的真实想法。
在这种背景下,由外交部苏欧司策划,经部领导同意,指定三名科员成立一个小组,同苏联驻华使馆的秘书级外交官不定期进行聚会,旨在开辟一条中苏官方之间的非正式接触渠道。苏欧司先后参加过这个小组的有潘占林、陈棣、赵希迪(三人现均为退休大使)等人,礼宾司出面最多的就是我。
有关领导责成我把中方这个想法非正式地告知苏方。我记得,在一次招待会上,我见到苏联驻华使馆负责交际工作的外交官,便告诉他说,在某某电影院正在放映某某影片,苏欧司和礼宾司的同志想请他和使馆另外两人看电影。敏感的苏联驻华使馆给予了积极回应。此后双方人员互相邀请,不定期聚会,没有规定特定话题,既侃大山,也聊国际、国内形势。总之是不拘形式,但双方都注意不事张扬。
开始时,有时互相邀请看电影、看戏,后来更多的是聚餐。北京有名的餐厅,如丰泽园、仿膳、翠花楼、烤鸭店等,大都光顾过。苏联人几乎个个爱饮善饮,每次聚餐,都会上酒。他们有时带来苏联产的“斯米尔诺夫”(伏特加酒中最好的一种),但伏特加很呛嗓子,我们中国同志大多喝不惯,因此,更多的则是在餐厅向服务员点茅台。一般情况下,六个人是两瓶,有时也喝过三瓶。
1973年6月22日,苏方在丰泽园请客。我记得苏方二秘白丁林、扎鲁宾、维尔琴科出面,我方参加的有苏欧司潘占林、陈棣和我。白、扎、维喝得高兴,竟然要了六瓶茅台,意思是每人干一瓶。我方三人酒量都有限,喝七八小杯足矣,再劝也不会多喝。那次确实喝了不少,特别是苏方三人,个个喝得红光满面、情绪高亢,但最终六人也只是消灭了三瓶。剩下的三瓶,苏方“同志”(尽管当时国家关系不好,但两国外交人员见面仍以同志相称)坚持让我们三人带回家去,继续完成“任务”。很遗憾,我把酒拿回家,却在酒柜里一直放了30多年。尽管这瓶茅台酒来历平凡,可它却是个物证,说明即使在中苏关系最低潮的时期,为了两国关系的些许改善,双方外交人员仍在进行着力所能及的努力。
这项微不足道的外交活动,不可能解决当时中苏两国之间的任何原则分歧,但是对增进彼此了解、加深两国人民的友谊,无疑是有益的。茅台酒绵绵醇香沁人肺腑,留给双方的感觉是:尽管是寒冬,似乎春天的温暖仍留在人们心中。
1981年年底,我将被派到驻外使馆工作,苏联使馆人员在东四一家餐馆为我饯行,这是我参加三人小组的最后一次活动。以后,双方联系渠道逐渐增多,这种聚会形式慢慢淡出了历史舞台。
“我不喝酒,但喝茅台”
当年我在大学学的是俄语,而在礼宾司讲英语会更方便一些。所以1971年部业余学校开办英语教学时,我就报名去上课。坚持了几年,竟然学会不少,在对外交际场合可以直接同外国人讲英语了。这给我在礼宾司以及在驻外使领馆工作带来很多方便。直到今天,我还记得当时教科书上的一句英语:Maotai is not headed(喝茅台酒不上头)。这么多年来,不论我在布拉格、列宁格勒,还是在杜尚别,不论是对驻在国官员,还是对驻当地外交团、领事团,不论是用俄语,还是简单的英语,在酒宴上只要有茅台酒,我总忘不了说这句英语。
20世纪最后四年,我是在我国驻塔吉克斯坦使馆度过的,担任使馆政务参赞。茅台酒仍是我结交朋友的媒介之一。可是由于茅台是我国的国酒,价格昂贵,一般宴请不轻易上,只有在宴请塔方及外交使团中的重要人士时,才拿出来让客人品尝。
一开始,我以为塔吉克斯坦大多数居民信奉伊斯兰教,遵循穆斯林戒律,可能不饮酒。我在杜尚别确实看到,有不少穆斯林很虔诚,在斋月宴请他们,日落之前,决不进食。所谓“日落”,他们祖上留下来的时间概念是:太阳下山,在室外人们已看不清纺车上棉线的白色。但是塔由于加入苏联70年,受俄罗斯人喜好饮酒习惯的影响,本民族的宗教禁忌已不很严格,饭店有各种酒出售,很多人公开饮酒,在朋友之间小范围内更无禁忌。
我是1996年年初到达杜尚别的。开始宴请塔有关官员时,考虑到宗教禁忌,餐桌上不上任何酒,只有各种饮料。后来发现,出席宴请的客人们似乎并不满足,同我关系要好的塔工会中央理事会主席私下问我,餐桌上为何没有酒?他进一步半开玩笑地提醒我:“俄罗斯人已经教会我们喝酒了。”
从那以后,我馆小范围宴请塔方亲密朋友时,总会准备茅台。塔体委主任焦比罗夫是一位在内战中受过重伤、立有战功的军人,同我馆关系一直很密切,我们亲切地称他为老焦。他在国际奥委会上坚决支持我国申办奥运会。1997年,台湾奥委会主席张丰绪邀他访台,并答应提供各种优厚接待。老焦接到台湾来的邀请信后,马上交给我馆,让我们怎么处理都行,他是绝对不会应邀的。他是我馆的常客,几任大使和我在担任临时代办时,都宴请过他。为了谈话方便,这种宴请往往是小范围的,或只请他本人,或请他夫人和三个孩子。我们准备了茅台,先征求他的意见。开始他有些犹豫,后来尝了一杯,只见他缓缓地把酒喝光,上下嘴唇不断动着,仔细品味,顿时高兴地说:“我很少喝酒,但这酒很好喝。”自那次以后,他总忘不了茅台。塔外交部的几位朋友、巴达赫尚州州长、电话局局长、大学校长和一些社会名流,都知道中国茅台是好酒。
1997年,我馆举行国庆招待会,塔吉克斯坦总理阿济莫夫等数位塔方要人、各界朋友以及驻塔外交使团新老朋友近200人出席。为了照顾好出席招待会的各方面的客人,在使馆大厅里除了巨大的餐台之外,在大厅角上设了酒台。酒台上供应各种酒水,但喝不喝由客人自便。确实有些塔方客人,碍于宗教禁忌,只要饮料,不要酒。但也有不少塔方客人是公开饮酒的,其中有几位是前面提到的塔方朋友,想喝酒,又碍于众人,于是拉着我,走到酒台前大声说:“我不喝酒,但喝茅台。”我们互相一看,彼此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作者单位:外交部礼宾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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