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谈2011年第13期【半月评论】:文化也是民生
近日走进重庆,吸引我的,不仅有市民“唱读讲传”的热情,更有乡村“文化民生”的勃兴。
从乡村“三进三同”回来的同志特别推荐,地处渝、陕、鄂交界处的巫溪县.是三峡库区移民开发县,也是国家扶贫开发重点县,以“文化民生”推进“乐和家园”建设,带来了乡村全新的气象。
关注民生,已经成为当下各级政府的工作重点,也是广大百姓的热切期待。但是,什么是民生?人们更多地把目光投向经济加速发展、设施加速建设和财富加速积累。可是,农民的文化生活、精神期待和心理需求呢?一时还难以进入地方政府的执政视野,难以提上乡村建设的议事日程。“改善民生并不只是吃红烧肉、穿漂亮衣服就够了,健康的精神生活也很重要。”重庆市委领导的提醒是讲到农民的心坎上去了。
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早已为我们熟知。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自我实现需求,人的需求是有一定层次的。但是,“当人的某一级需求得到最低限度满足后,才会追求高一级的需求,如此逐级上升,成为推动继续努力的内在动力”,这一假设则未必符合实际。即使是乡村贫困人群,也是既有生存需求,也有发展需求,既有温饱需求,也有文化需求。
乡村社会在城市化的呼啸前进中,正承受着沉重的冲击。乡村的凋敞,文化的失落,已是新闻舆论接连不断的警示。我回老家探亲,看到年轻人差不多都离开了,散落到一个个遥远陌生的城市里打拼全家的生计,寻找人生的前途,留守在家的多是老人、妇女和孩子。村庄给人的感觉是空虚的,尤其到了夜晚.邻居们早早就入睡了,偌大的村庄笼罩在沉沉的夜幕中,没有灯火,也没有狗吠,一片沉寂。“没有歌声便没有生活,犹如没有太阳便没有生命一样。”这是文化人的表述。我在心里反复追问:这些留守的乡亲们,属于他们的歌声、太阳在哪里?因为发生了富士康骇人的劳工悲剧,因为出现了珠三角连续的劳资冲突,新生代农民工的劳动环境、文化生活、精神健康、城市融入等问题,已经被社会一再聚焦。可是,留守在乡村的人们,同样需要文化的滋润,需要生命的阳光。在单调、枯燥的日子里,除了思念亲人的冷暖安危,除了等待亲人的汇款家书,他们的公共文化生活在哪里?
乡村发展在单——GDP导向的轨道中,路也是越走越窄。尤其是贫困地区,贫穷所意味的匮乏,不仅是物质,还有心志,能力,权利,自由,尊严。传统的地方戏曲、民间节会,在不少乡村已经绝迹。迅速普及的电视节目中泛滥着的消费文化,跟农民又相去甚远。“媒体创造了需求,我们迷失了方向。”于是,我们看到了乡村赌博风气的急速蔓延,农忙时节一过,打麻将赌博几乎是唯一的消遣。于是,我们看到了各种宗教势力的乘虚而入,村民们从新建的一座座教堂里,寻找聚会的场所和机会,弥补心灵的寂寞和空虚。如何以先进文化去开启民众生活的智慧,去激活民众发展的渴望,去拓开民众精神的天地?一批批肩负使命的民间志愿者,奔赴乡村,从事平民教育,从事文化建设,把知识和理想播撒在农村的土地上。重庆巫溪县与民间环保组织“北京地球村”牵手,创办乐和书院,建设“乐和家园”。对于巫溪农民来说,这是改变自身生活的一场社会实验,这是他们参与重塑自身生活生产方式的一场文化变革。巫溪的主政者曾再三思考:经济统计数字的增长与民众生活幸福的感受到底是什么关系?一味的经济发展,在不发达地区的意义到底何在?怎么才能避免GDP走到生活的反面?这个地方太贫困了,没有办法逼出办法,从而在“乐和家园”的建设中,找到了一个新的方向、新的希望。
乡村关系在社会流动、利益分化的浪潮中,显现了原子化、陌生化和丛林化的迹象。在无所依傍的农民对权势的依附、对财富的崇拜中,根深蒂固的熟人社会在解体,守望相助的道德传统在动摇,乡规民约的道义资源在流失。乡村社会的重建,需要文化的支撑,意义的证明,农民也要为自己的生活找到目标和说法。巫溪“乐和家园”的建设,就是要让农民在集体的文化活动中重新组织起来,找回心理归属,重建社会资本,品味生活情趣,体验人生价值。有村民说:“大家伙每天准时自发到院坝来报到,一起跳坝坝舞,唱乐和歌谣,做乐和操,学学政策,听听新闻,麻将也打得少了,大家说话也客气了,邻里关系也好了,扯皮打架的也少了。哪家有点什么事,不用他开口,我们每人搭把手,就帮他解决了。
文化民生,这样的文化应是有根的文化,根在传统,根在民间,根在发展。不是简单地以乡村之外的城市文明去置换、去消解原来的乡村文明,不是简单地以乡村之外的先进文化去否定、去替代乡土文化,而是在与城市文明的撞击中,在以先进文化的导引中.更多地重视传统文化的承接和转化,重视广大百姓的参与和创造,重视乡村社会的发展和进步,从而建设新乡村文明,生长新乡土文化。
文化民生,这样的民生应是丰富的民生,超越经济指标的单一取向和财富积累的唯一尺度,寻求的是生活的色彩斑斓,是幸福的阳光普照,是每一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