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秘书坐在河岸边墩形白色的鹅卵石上。脚下是女娲造天时馈赠给家乡的一弯清澈见底、欢唱潺流的丰腴河水。河里,鱼虾跳跃,波光粼粼;百鸭互答,整队巢归。不远处,黄缎子似的河面平铺着,倒映着河里岸边丰茂的百草,伟岸翠绿的白杨榆柳。" q3 l% p. ~. j4 x' p. s
* t+ l! O0 y3 Q. z% T" | 罗秘书无心欣赏与迷恋这仙铸神雕的美景。远处,散步的人络绎不绝,人声咯咯,欢声笑语,可他却不想和他们搭语。他要趁着晚霞凉风,找人少或僻静处静静地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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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没告诉家人一声,就自己溜达出来了。阔别六年的家乡,他已经回来十多天了。七旬的母亲想儿疼儿、老泪纵横的盼望与慈爱那是自然的。大叔五婶、老邻旧居听说娃回来了,奔走相告;村公镇上戴乌纱的或不戴乌纱也是有头有脸的,听到了也纷至沓来,拜谒缤纷;大堂小店的老板们更是闻风扫听,络绎前来与罗秘攀上了五道岭的四姑爷和绕过七道湾的三表舅。罗秘在他们眼里就是高飞的俊鸟,五彩的霞凤和普照十村八寨的光耀吉星、福祉的魅力神灵。自从罗秘书回家,他也没在家吃过一次消停饭。他家门前总是大车小辆,狗咬吵吵。母亲则满脸掬笑,侧愣着老身板成了迎宾送客的专勤了。这桌还没撤,下桌又排上了。虽然是公款或宴请者自掏的腰囊,肥吃肥喝,红润中飘逸出多少令人羡慕与梦寐追求的潇洒,但罗秘书还是像霜打的茄子,抖不起精神来,这其中的滋味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T) ^ m5 G, g4 h+ ]6 h8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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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秘书从衣兜里掏出“中华”香烟,点着,轻轻地吸一口。在黛色的暮霭中,烟圈从他嘴里环环迭生,升腾消逝。他猫腰捡起一块薄薄的石片,向水中漂打过去。虽然天色将黑,看不见成串的水漂串起,但凭声音和感觉,也自知没有了儿时甩漂的那么轻巧与自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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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5 j! A5 x/ ^& ^8 A' o. s 他思忖着,追忆着。他没念过什么大学,大学只是他在梦里永久存储的青春旋律而已。高中毕业后在家务农,那时他也一心想出人头地,一心想扔下锄头换皮鞋,西服领带随风飘,可无情的现实让他一切瑰丽的梦化为泡影。怎么办呢?没出路找出路,干!心中的梦想一定要放飞。凭着上苍给予的天赋和爱好,他利用业余时间鼓捣起文学来。函授自学,点灯熬油,功夫不负有心人啊,他写的文章和作品居然还真的在大报小报、大刊小刊没少发表。正好乡里缺一个写材料的,好事就让他摊上了,他当上了编外“秘书”。效果还是很理想的,三年后,凭自己的勤奋、聪颖、文笔、运气和人缘好,他一抖转为办公室正式“大秘”。七年后,他一步登天,坐上了大政府的秘书宝座。一年有余,排群龙之首,大家齐送号“笔杆子”。跟着领导去下乡,常常走在夹道欢迎的队伍中,满耳听到的是热烈恭维的词语,满眼看到的是横幅彩旗。他尝到了幸福与荣耀所带来的快感,当然也不止一次地得到了心理和物质上的满足。这大概就是人存在的价值和活着的意义吧。上午例行公务,中午酒杯盘子满,下午打打麻将跳跳舞,晚上卡拉OK喊几曲。回到办公室,搜肠刮肚,东拉西凑,用妙笔生花的艺术:对上级要答兑,对下级要围旺。歌舞升平,形势一片大好。如此身边的领导圆滑了,滋润了,当然也满意了。在领导的眼里,他是才人;在同事的眼里,他是红人;在别人眼里,他是玲珑四通的能人。9 F9 r- m8 T4 h& J9 K2 T) u;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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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常自诩说,“关门是长,出门是秘书。”因为我写啥,长就念啥;我怎样画,长就怎样描。出门了,自己当然就是一个文职秘书。他自卑过,因为他位低,没有过多的资本让他前行;他骄傲过,因为他职高,又有很多漂亮的光环投掷给了他。为赶写一篇或几篇高质量材料或完成紧急任务,他真是忙得焦头乱额,不亦乐乎。常常以惊人的毅力,几天几夜都不回家,忘记了亲情,忘记了一切。废寝忘食连轴转,通宵达旦地爬格子。眼睛咸枯了,头发也稀疏了,当然腰杆也硬朗多了。当了近二十年的“绿叶”,做了半辈子的“嫁衣”,苦乐甘甜皆有之,那其中的滋味只有他自己在内心的回味中才慢慢地品尝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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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秘书狠狠地吸了几口烟,又想起了母亲的话:孩儿啊,咱是农家出身,不能忘本。赶明个有出息了,当了官,要为咱庄稼人多办实事啊!想到这,他有点羞愧难当。他,对不住母亲了。 ]8 V/ W# f7 N. f
2 k# w* _( Y$ b: D G 记得有一年深秋,驻自己家乡的一个大工厂破产了。破产的时候,原来的耕地没给农民恢复,还欠了农民一屁股两肋的饥荒。走的时候跟当地签了合同,用工厂搬迁后剩下的厂房、机械和一些碎铜乱铁做抵债。可没过多少日,这些东西被上级某部门背着老百姓悄悄的给拆除了,而后要大车小辆强行拉走。老百姓闻之群起不干了,愤愤地截下了这些车,用法律与这些人论起了理儿。这样,双方都骑虎难下,僵持了好多日子。罗秘书到了,他是带着尚方宝剑,风尘仆仆地下车了。他先是对父老相亲恭维、客套,后来他就变味了。按上级的意思,他一理论二动怒三呵斥四吓唬,还居然动用了保安等相关部门。乡亲们委屈也没办法,眼泪只好在眼眶里转。四五天后,这场旷日持久的群怒总算平息了,他得胜还朝了,自然他得到了领导的赏识和以后的提拔重用。然而,他的耳管始终发热,梦里的眼前总是闪动着乡亲们当年齐刷刷跪倒后凄楚扭曲的脸和泉涌飞溅的眼泪。若干年后耳畔依旧萦怀着的家乡百姓不绝的哀求声和岁月抹也抹不掉且与日俱增的叨叨念念的谩骂声和母亲在左邻右舍面前能抬又不能抬的即骄傲又见人羞愧躲闪的沧桑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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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9 m- @, U6 A8 `+ _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一切都回归了自然。以后林林总总的这样的事那样的事他也没少给领导忙活。给他们鞍前马后,出谋划策,风来雨去;替他们圆滑左右,遮寒躲雪,摆平上下。真是文官提笔安天下,武官上马定乾坤。从这个意义上讲,他真的做了一个合格的秘书。经他手润过笔的材料和发言稿等,真是一路张扬,精彩极了。那高深的理论和罗织的才能确也无人与他能媲美。他,就是这个部门的半拉天啊。天要塌了一半,那还了得。凭心而论,近二十年了,他可真是出道后的“大家”啊。. @; Z( _' j8 s-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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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知为什么,也不知道他得罪了那路神仙。一个月前,上级来了一个书记,他和他的同事几乎歇业了,这还不说,他们还面临着扫地出门的危险。想到这儿,罗秘书哭了,无声的眼泪从脸颊上酸咸掺半地流了下来。# S% w1 v, A1 X+ L0 N
/ Q5 D9 N! b1 w. U8 t" D 这个书记规定了:他开会不拿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