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阅且笑
, q$ \6 M4 u8 ?. P# Y1 O 最后,巡抚杨邦宪建祠南昌,毁周、程三贤祠,益其地,鬻澹台灭明祠,曳其像碎之。比疏至,熹宗已崩,庄烈帝且阅且笑。忠贤觉其意,具疏伪辞,帝辄报允。无何,忠贤诛,诸祠悉废,凡建祠者概入逆案云。——《明史 .阉党传》,中华书局1974年 4月第 1版第7870页
& B$ {, {5 ^, W 在清除阉党的问题上,明崇祯帝朱由检可以说表现出了相当的策略。他即位后,虽然深知魏阉的危害,很想一举将其消灭,但当时朝政都把持在魏忠贤手上,其党徒“五虎”“五彪”“十狗”“四十孙”之辈遍布朝野,正直的官员迭遭贬斥和杀戮,就连皇帝本人也有自危之感,在此时,要对大权在握又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的阉党集团采取任何措施,都必须小心又小心,慎之又慎,稍有疏忽,定出大乱子。所以,崇祯继位之初,小心谨慎,不动声色,对魏阉无所举动。3 P. i& k& [& R& I
然而,一旦时机趋于成熟,崇祯帝内心对魏忠贤的不满,便会情不自禁地表露出来。比如他接到南昌巡抚杨邦宪关于在南昌建造魏忠贤生祠的请示后,一边读着这份请示,一边便忍不住笑了起来。但这绝不是一种欣赏、高兴的笑,而是一种冷笑和讥笑,是一种笑里藏刀、满含杀气的笑。对魏忠贤来说,在全国建造自己的生祠,虽然早已成了一种潮流,一种风气,一种例行公事,但见了崇祯帝这种“古怪”的微笑之后,他就不能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不能不胆颤心惊,不能不有所警觉和表示。于是,他向这位新皇帝递上报告:请求驳回杨邦宪的请示,免建南昌的生祠。他本是假意推辞,以试探崇祯帝的态度,但他哪里知道:这位新皇帝在不动声色之中,早已对阉党的危害采取了积极有效的防范措施,并且自信解决这一痼疾的时机已然成熟,否则,他是不会轻易露出这种极具深意的“笑”来的。崇祯帝于是很爽快地批准了魏忠贤的请求。这一批准,也就意味着魏阉的末日已经来临,阉党的丧钟已经敲响。
3 q- L8 r0 E }$ ` 杨邦宪是最后一个请求建造魏忠贤生祠的地方大员,而最早提出建生祠的官员是浙江巡抚潘汝祯。明熹宗天启六年(1626年)六月,潘汝祯假借机户恳请,建魏忠贤生祠于西湖,建成后上疏,请熹宗赐题匾额。熹宗名之曰“普德”,刻石立碑,记其功德。作为对此举的鼓励,潘汝祯升为南京刑部尚书。此例一开,兴建生祠立刻成为风气,全国各地寡廉鲜耻的官吏闻风而起,争相效尤,尊贵如楚王、武清侯、保定侯等人也纷纷为魏忠贤建立生祠,于是魏忠贤生祠“几遍天下”。魏忠贤则把它看作是衡量各地官员对他效忠的尺度,有些官员请求建生祠的奏疏晚到一天,竟被罢官。
: I) j) Z! |9 q) ?" Z# J 这些生祠都建得高大气派,朱户雕梁,状如皇宫;祠内供奉的魏忠贤塑像,有的用沉香木雕刻,外部镀金,工艺精细,眼、耳、口、鼻及手足都能像活人一样转动,腹中内脏都用金玉珠宝制成;有的塑像顶发是空的,留一小孔,以便四季插上鲜花。有些官员在迎接魏忠贤塑像进生祠时,口里喊着“九千岁”,行五拜三叩之礼。有个叫陆万龄的监生,甚至无耻地说:“孔子作《春秋》,厂臣(魏忠贤)作《三朝要典》;孔子诛少正卯,厂臣诛东林党人,按照礼法应该按同样的礼仪进行尊奉。”因此建议在国子监建造生祠,让魏忠贤配享孔子。4 w- \) x6 t, f$ r4 h2 E
生祠建好后,官员们照例要上疏朝廷(实际上是向魏忠贤)表功。他们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肉麻地吹捧魏忠贤“尧天帝德,至圣至神”,赞颂魏忠贤就像赞颂皇帝一样,真是“佞词累牍,不顾羞耻”。在奏疏中凡是提到魏忠贤的地方,均称“厂臣”而不直书其名。内阁草拟批复时,不仅用词华丽,而且“朕与厂臣”联名并称,已经完全丧失了体统。
. `7 H! D! V0 ? 杨邦宪计划在南昌建造魏忠贤生祠,从时间上来说,是比较晚的,但在规模上,却不打算落在别人后面。
- q7 d Q& ]* o$ u) k% m: y' @ F$ q 为了扩大生祠面积,他把周敦颐、程颐、程颢三位先贤的祠堂拆毁,又卖掉澹台灭明祠,将其塑像推倒打碎可惜他的奏疏送到朝廷时,明熹宗已经死去,早已换了天子,结果他向魏忠贤表功的心愿不仅没有达到,反而给魏忠贤送去了一份催命书。自然,杨邦宪本人,从此也被列为阉党,遗臭万年。0 Q; ?% s8 u' |( L" \0 g4 o
以一份奏疏的批复处理为由头,崇祯帝十分巧妙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他不着一字,不言一语,只须露出一脸莫测高深的“古怪”的笑,便使昔日不可一世的魏忠贤锋芒尽敛,俯首就擒。崇祯帝剪除魏忠贤这着棋走得确实太精彩了。在古代公文处理史上,以似笑非笑的方式表达和流露内心真实的想法和意见,这种现象可能有许多,但作为事例写进史书,以前似乎没有见到过,因此非常具有独特意义。不俟左证震孟既去,体仁憾未释。庶吉士郑鄤与震孟同建言,相友善也,其从母舅大学士吴宗达已谢政归。体仁劾鄤假乩仙判词,逼父振先杖母,言出宗达。帝震怒,下鄤狱。其后体仁已去,而帝怒鄤甚,不俟左证,磔死。——《明史 .温体仁传》,中华书局 1974年 4月第1版,第 7934页
! N1 z% I6 l% X7 t 明熹宗是明朝有名的昏君,他被魏忠贤蒙蔽欺骗,似乎还让人无话可说;而他的弟弟崇祯皇帝,却是一个自以为绝顶聪明并很想有所作为的人,然而就是这位至死都认为自己是“明君”的人,同样遭受奸臣蒙骗而不自知。明朝末年民间盛传一条谚语,叫做“崇祯皇帝遭瘟了”,(《明季北略》卷之十)说的就是崇祯皇帝被内阁首辅温体仁(以“瘟 ”与“温”谐音)蒙骗而不自知的情况。文震孟被魏忠贤诬陷后,他的同乡好友兼同科进士、翰林院庶吉士郑鄤仗义执言,挺身而出为文震孟辩护,呈进《谏留中疏》,对魏忠贤进行抨击,结果郑鄤与文震孟被同时罢去。崇祯帝即位后,魏阉被除,昔日遭魏忠贤迫害的官员纷纷起用,郑鄤也以原官赴京履任。" {( r% ~8 I+ J1 f- F5 W4 x/ E
后因父母先后去世,郑鄤辞官回乡守制,直到崇祯八年(1635年)才重返仕途。当时,文震孟已经进入内阁工作,他知道内阁首辅温体仁是一个阴险狠毒的小人,因此力劝郑鄤不要急于来朝,但赋闲在家多年,急于谋取一官半职的郑鄤没有听进好友文震孟的意见。郑鄤到京没有多久,文震孟就被温体仁排挤去位。一向敢于直言而又不甘寂寞的郑鄤再次站出来为好友文震孟说话,温体仁非常恼怒,决计黜除郑鄤。在此之前,郑鄤的远房舅舅、原先的内阁大臣吴宗达,出于家族的宿怨,曾在温体仁面前大肆诋毁郑鄤,这年十一月,温体仁便根据吴宗达提供的诬陷材料 ——骇人听闻的所谓郑鄤“杖母”(杖责母亲)的不实之词,写成揭发材料诬告郑鄤。崇祯帝是有名的孝子,正大力提倡以孝治天下,见到温体仁的奏疏后,勃然大怒,当即下令逮捕郑鄤,严加审讯。0 N! [8 `( v. [: y: }
郑鄤所谓的“杖母 ”一案,先是由刑部审理,后来转到锦衣卫镇抚司审理,但都没有找到有说服力的证据。温体仁在揭发材料中所写的“假乩仙判词,逼父振先杖母”,完全是一种道听途说。真实情况是:郑家的乩仙据说非常灵验,能揭发别人隐事,一家无不信奉。凡是有过失者,都遭到扑责,谓之忏悔,自郑振先夫妇至郑鄤以下,无一例外。所以,郑家人互相“扑责”,包括郑鄤父亲郑振先杖打郑鄤母亲,完全是相信迷信的结果,并不是郑鄤唆使和逼迫的,更不是郑鄤自己打母亲。只是由于郑鄤对自己的才名十分自负,倨傲放肆,得罪了地方上的人,所以才有 “杖母”的谣传。此案虽然缺乏证据,却一直不能了结。崇祯十年(1637年)六月,温体仁罢官而去,此案仍然悬而未决。郑鄤在狱中写作申诉材料,为自己申辩,似乎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B) f7 g2 k2 o4 v* h
崇祯十二年,在证据明显不足的情况下,拖了将近四年的郑鄤“杖母”一案,终于等来了结案的消息。锦衣卫镇抚司上报的意见是:此案没有事实根据,完全出自谣传,请皇上在撤销郑鄤职务与送去充军之间作出圣裁。锦衣卫镇抚司的意见应该是十分明确的:对郑鄤的处分革职太轻,充军又太重,因此请皇帝作出折中处理,在介于两者之间作出裁决。然而令人震惊的是,崇祯帝看了锦衣卫镇抚司送来的报告后,居然“不俟左证”,也就是无须再看其他任何旁证材料,就在报告上批复:将郑鄤凌迟处死!一个智力健全的皇帝作出这种荒唐的“圣裁”,真是骇人听闻,莫名其妙!这样的事恐怕也只有像崇祯帝这种刚愎自用、性格褊狭的人才做得出来!无怪乎明朝要亡在他的手里!
& N# p) q |* |$ f# t$ X. Q4 M0 b6 ]: ]4 O 明熹宗和崇祯皇帝先后被魏忠贤和温体仁所蒙骗而不自知这一事实,说明在“圣旨即法”的权力过分集中的封建专制社会里,不管是昏君还是所谓的“明君”,都有可能被人蒙骗,都有可能被手下人玩弄于股掌之中,都有可能像木偶一样地被他人所操纵,只是受骗的程度有所不同,造成的后果有大小之别而已。这种现象既使人可悲可叹,又让人啼笑皆非、徒唤奈何。作者:眭达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