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湘乡,是我的家乡,也是我的摇篮。我14岁在白田参加工作,3年后进县城,而立之年走出湘乡,不惑之年离开湘潭,在长沙“知天命”,如今人生之船又快到“花甲”,真是岁月如流。 过去,有人说“故乡唯一”,我不理解,慢慢地,随着眼睛变花,头发变白,我终于明白这话主要是从情感上讲的。进五十那年,我反问自己:究竟知了什么“天命”?回首以往,觉得自从步入这大千世界,茫茫人海之中,有许多过去求之欲得并为之奋斗的东西,什么当官呀,出名呀,财富呀,等等,到头来好像并无多少价值,感情生活中不占什么份量,而真正烙入心田、难以忘却的东西,唯有故土,特别是故土上对自己有着养育之恩的父老乡亲,有着扶摇之情的家乡“三老”(老领导、老同事、老朋友),以及那些至今仍历历在目、耐人寻味的诸多往事。领悟到这一点后,我欣然命笔,写了三句话:金钱、身外之物;权力,过眼烟云;情义,无价之宝。这里的“情”,是要求自己无论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都要有坦荡无际、淡泊名利的情怀和对百姓、对家乡、对亲友真实纯朴的情感;“义”,当然是指为我们所崇尚的主义、所伸张的正义而奋斗的义气、义胆、义举。 : \0 d& p+ K3 \3 B+ m
大概是因为思乡念旧观念越来越浓烈的缘故,这些年来,我有某些不同往常的举动。4年前,我应邀参加湘乡建市十周年庆祝大会,我这个从来不爱登台讲话的人却欣然接受了书记、市长的安排,用一口基本上是原汁原味的湘乡话,博得了全场听众的热烈掌声。这掌声,我认为决不是老乡们对自己至今还不会讲普通话的奖赏,而是对游子乡情的一种本能反应与呼唤。1998年国庆放假,我再也按捺不住邀请家乡老领导、老同事、老朋友聚一聚的欲望,带着家人回到湘乡,自己掏钱备了一顿便饭。当时市区百多“三老”喜聚一堂,连住医院的病号和八十多岁的老者也拄着拐杖来了,不管过去是书记、县长还是司机、厨师,大家都握手寒喧,同桌共餐。从那种互慰互勉、情感交汇的场面,我更加清楚地看出,人,无论是谁,都是有情的,尤其是正在衰老着的人,更需要经常有这种情的躁动、情的交流。去年“十一”,按照约定,我们又有部分于六十年代初就朝夕相处在湘乡县委办公室的同志,怀着兄弟姐妹般的特别感情,分别从邵阳、娄底、湘潭、长沙等地一起汇集到燕京啤酒湖南有限公司。当年的这二十来个年轻的小伙如今大都白发苍苍,仅有我等三人在职,大家共话相处时的手足之情,离别后的成长之路和退休后的保健之经,还畅谈“湘啤”观后感和湘乡改革开放以来的巨大变化,谈得好有情,好有味,越谈越舍不得分开。 - |. Q# H! m5 h& c6 P: w
我还有一个让乡情奔放的举动,就是这几年每逢元旦春节,哪怕工作再忙,加班加点,也要向省内外四面八方特别是家乡“三老”发出一大批贺年卡,以聊表思念和祝福之情。刚跨入新世纪的今年,我在节前熬了一个多星期的晚班,赶发了一千多张贺年卡。从印刷贺卡,查找邮编地址到写贴信封,一时工作量较大,只能请帮手。帮忙的同志很热心,说这个事包给我们,你最后签个名就行了。我说这恐怕不行,寄卡就是寄情,贺卡的原话和信封上的字最好是亲笔,特别是寄往湘乡的那三百多封信,一封也不能请你们代劳。 2 L- o6 q+ {9 G- u8 ?. r- r+ S
寄往家乡的贺年信为什么一定要亲笔?原因很简单:给家乡“三老”亲自写贺卡、写信封时的那种感觉,决不是一种劳累,而是一种享受。随着手里那支笔的舞动,一个个名字、一张张贺卡在牵动情肠,把自己带回家乡的山山水水,带回老县城的街街巷巷,带回到几百位湘乡“三老”的音容笑貌面前,把27年前在湘乡工作时所有值得追忆回味的东西,全都激荡出来。这时的我,已经是魂牵故土,情系“三老”,往事的点点滴滴,不管是甜的、酸的、苦的、辣的,它们都汇集起来,就升华成一种奇妙的感觉,我乐在其中,仿佛游移。在一种又远又近、又虚又实、又熟悉又新鲜的梦境之中,如同享受一顿人生的精神美餐。古今名人说“故乡是梦”,“故乡是一种图腾”,“百年为客老,一念爱乡深”,“相思无日夜,浩荡若流波”,果真如此。好一个“浩荡若流波”!我向家乡写贺卡时所引发的情思,也可以说是浩荡似海,流波如潮。 当我给43年前最早接触的那位老领导写信时,禁不住肃然起敬。他平时态度和蔼,但话不多,批评人来却很严厉。记得一个寒冬的晚上,我倒了点煤油发木炭火,他在隔边屋里闻到了煤油味,马上跑过来问原因,厉声批评:“你知道煤油多少钱一斤,知道这是一种败家子作风吗?”由于这是我参加工作后受到的头一次批评,他的话使我刻骨铭心,成了一生的警句。早些年我当了一家集团公司的董事长,手里宽松时也还在警告自己:当老板也不能变成败家子,该大方的大方,该节约的一定要节约。到外地出差,我乐意住最便宜的宾馆,吃对口味的路边店。岁月使我深深领悟到:批评就是爱。 当我在信封上写上当年在湘乡被誉为“赤脚书记”的那位领导的名字时,即刻想起他过去下乡的许多故事:有次下乡整整一天只吃了一餐饭,而且是匆匆忙忙蹲在厨房里吃的;有次下乡太久,使家里送来机关的那一大钵子炖鸡肉发霉起蛆,弄得满屋子都臭了;有次下乡把随身带去的手电、雨伞和毛衣分别忘记在三个村里……他作报告很生动,但偶尔也出现用词不妥带来的笑话。想起这些,这位高大、质朴、可敬、可亲的家乡领导干部形象,以及当年农村工作紧张、辛苦、繁忙的景象,都活生生地再现在我面前。 当我向自己的两位入党介绍人寄发贺卡时,一种复杂的情感催我热泪盈眶。当年,他们都是我在县委办工作时的老师和兄长,论其资历、能力、业绩和人品,均应享受比目前更高一级的待遇,但县里就是县里,僧多粥少,有什么办法?然而,可贵、可慰的是,这些老同志的心境至今仍那么开朗、豁达和乐观,真可谓“心底无私天地宽”!还听说我的这两位入党介绍人,目前一个正在与可恶的病魔顽强搏斗,一个正在对他深爱却久病着的老伴精心呵护。毕竟年岁不饶人,我无须再为类似老友的晋级升位进行祈祷,但难道不应对他们的个人和家庭道一声深深的祝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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