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公文写作趣闻杂谈两则

遭人陷害

一日，命集草制封乳母夫为营都王，使贵近阿荣、巎巎传旨。二人者，素忌集，缪言制封营国公，集具稿，俄丞相自榻前来索制词甚急，集以稿进，丞相愕然问故，集知为所绐，即请易稿以进，终不自言，二人者愧之。其雅量类如此。——《元史· 虞集传》

在元朝， 被称为“ 异日斯文之柄”“当代之巨擘”的一代文宗虞集，虽然才名卓著，但仕途一直坎坷，直到元文宗即位后，境况才稍微有些改变。

致和元年（1328）七月，泰定帝在上都病逝。八月，留守大都的元武宗亲信燕铁木儿发动兵变；九月，迎立武宗次子图帖睦儿为帝，是为元文宗。虞集时任翰林直学士奉仪大夫知制诏兼国子祭酒，充经筵官。元文宗的即位诏书是虞集起草的。

文宗做藩王时，就已知道虞集的大名，即位后，命虞集仍兼经筵官。虞集以“先世坟墓在吴越者，岁久湮没，乞一郡自便”。文宗婉言相劝说：“你的才能做什么都可以，只是如今不可离开朝廷。”坚决不放他去地方上做官。第二年二月，文宗在大都建立奎章阁学士院，虞集被任命为奎章阁侍书学士。奎章阁学士院为正二品机构，侍书学士上面虽然还有大学士，但虞集明显受到重用，这也是他得到的最高职位。此时虞集已年近六十岁。

在当时的文学儒士中，虞集因享有盛名，故朝廷一时大典、制诏、册文多出其手。他在《风入松》一词中写的“几回晚值金銮殿，东风软花里停骖。书诏许传宫烛，香罗初剪朝衫”。便把他当时待诏禁苑，受到皇帝赏识的情况真实地描写出来了。然而在人分四等的元朝，作为一个出生南方的汉人，虞集虽因文才受到上层赏识而被任用为皇帝的老师兼秘书，却并未得到统治者真正的信任。虞集亦知晓上层政治斗争的险恶，故“每承诏有所述作，必以帝王之道、治忽之故，从容讽切，冀有感悟，承顾问及古今政治得失，尤委曲尽言， 或随事规谏，出不语人，谏或不入，归家悒悒不乐。家人见其然，不敢问其故也”。

在文宗朝复杂多变的政局中，尽管虞集处处小心谨慎，但还是因其受到文宗所谓的“知遇之隆”而被许多人所嫉妒，从而多次遭人陷害。

据史载，“时世家子孙以才名进用者众，患其知遇之隆，每思有以间之。

既不效，则相与摘集文辞，指为讥讪，赖天子察知有自， 故不能中伤，然集遇其人，未尝少变”。（《元史· 虞集传》）虞集对害人者虽然不心存芥蒂，但陷害他的人仍不罢休，继续干着那些见不得人的害人勾当。

一天，文宗下达圣旨，要虞集起草一份制书，封自己乳母的丈夫为营都王。前来传达皇帝旨意的是朝中亲贵大臣阿荣和巎巎。这两人平素非常妒嫉虞集，为了陷害他，便谎称皇帝要虞集起草制书封其乳母的丈夫为营都公。虞集不明实情，当即按要求写好了稿子。这是一份急件，不等虞集送去，丞相就亲自来索取稿子，他发现其中有误，便感到非常惊讶，问其原因，虞集这才知道是阿荣和巎巎这两个小人故意欺骗他，当即请求重新写过一份稿子呈进。当时如果不是上面要稿子非常急，丞相自然不会亲自来取稿，也就不可能在文书正式公布前发现问题并及时予以纠正。倘若文书正式公布后才知道把“营都王”写成了“营都公”，出了如此大错，虞集怎么承担得了这么重大的责任？在人分四等的元朝，汉人尤其是出生在南方的汉人本来就受到严重歧视，阿荣和巎巎这两个宵小之徒如此陷害虞集，到时可真要把他害得很惨。

为了求得安宁，虞集始终忍气吞声，从不对人提起此事，倒是两个害人者自己内心不安，深感惭愧，于是当时的人都说虞集“有雅量”。其实这哪里是什么有雅量无雅量的问题，而是在当时险恶的政治环境和条件下，虞集不得不采取的一种委曲求全的生存方式。

人到晚年的虞集，好不容易受到元文宗的赏识和重用，可是周围的环境实在太险恶，让人防不胜防，虞集心里真不是滋味。他实在不愿意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于是多次提出辞官外任的请求，但均未获得元文宗的批准。至顺三年（1332）八月，文宗去世，虞集便抓住机会，谢病回归江西临川，打算在家乡养老送终。

   此我家事

虞集既谢病归，帝尝遣使赐上尊酒，金织文锦二，召还禁林。集病作，不能行，屡有敕即家撰文以褒锡勋旧，至是侍臣有以旧诏为言者，帝不怿曰；“此我家事，岂由彼书生耶？”——《续资治通鉴》卷二百八

虞集脱离是非之地后，虽然暂时远离了那些想陷害他的人，但他还有一块很大的心病没有解除，那就是起草流放元顺帝诏书这件事。原来元文宗即位后，曾立元明宗的儿子妥欢贴睦尔（托欢特穆尔）为太子，后来，他要改立自己的儿子燕王喇特纳达喇为皇太子，于是便以妥欢贴睦尔的奶妈的丈夫所说“明宗皇帝生前讲过太子不是自己的儿子”为理由，将他贬逐到江南。元文宗特意通过驿站把翰林学士阿林特穆尔、奎章阁学士乌图噜笃勒哲（忽都鲁笃弥实）召到上都，要他们将这件事记录在《脱卜赤颜》（又译脱必赤颜、脱卜察安。蒙古语。蒙、元时代蒙文宫廷史册）上；还召来虞集，命他将此事写成诏书，通告朝廷内外。

当初元文宗为什么要立元明宗的儿子妥欢贴睦尔为太子？后来又为何要将其贬逐流放到江南，改立自己的儿子喇特纳达喇为皇太子？要说清这件事情，必须花费一些笔墨。

致和元年（1328） 七月， 泰定帝也孙铁木尔在上都病逝，其年幼的长子阿速吉八便以储君的名义，与皇太后联名降旨谕安百姓。他的正式登基，似乎只剩下一个时间问题。但到八月初，权臣燕铁木儿抢先在大都发动政变，并声言要迎立元武宗海山的后人即位。泰定帝病死时，武宗长子和世仍羁留在察合台后王封地，次子图贴睦尔则被贬居在江陵。按照长幼有序的继位原则，和世当然是第一继承人。可是燕铁木尔自发难之初，即属意于图贴睦尔为皇位继承人，所以直到两都之战结束前，他都没有真正派人去迎接和世南还。图贴睦尔到达大都后，燕铁木尔即以“人心向背之机，间不容发”为由，示意图贴木尔抢先即位。五天之后，图贴睦尔在大都称帝，以当年为天历元年，同时宣布“谨俟大兄之至，以遂固让之心”。也就是在即位诏书中明确宣布：自己做皇帝只是暂时的，等哥哥和世到来后，即把帝位归还给他。（《元史· 明宗纪》）两都之战结束后，图贴睦尔和燕铁木尔携带玉玺北迎和世，兄弟相见仅五天，和世即“暴崩”于旺忽察都（今河北张北县境）。图贴睦尔于是再次即皇帝位。图贴睦尔即元文宗，和世即元明宗。

元文宗再次即位后，为了掩人耳目，就宣布立元明宗的儿子妥欢贴睦尔为太子。但后来他反悔了，要改立自己的儿子燕王喇特纳达喇为皇太子。为了给改立太子寻找理由，便捏造事实，说妥欢贴睦尔不是明宗的亲生子。至顺三年（1332）八月， 文宗临终前， 又良心发现，决意传位给明宗长子妥欢贴睦尔。

只是权臣燕铁木尔怕妥欢贴睦尔做皇帝后对自己不利，决定封锁文宗遗诏，传位给明宗次子懿璘质班，是为元宁宗。但年仅七岁的元宁宗在位五十三天后便得病而死。第二年，权臣燕铁木尔也得病而死，妥欢贴睦尔这才登基做皇帝，是为元顺帝。

虞集称病回到南方以后，元顺帝曾派遣使者前去赐给上等好酒和二疋金织文锦，召他回翰林国史院任职。虞集因病发作， 不能前来。元顺帝又多次命令他在家中撰文表彰国家的元老功臣。至元六年（1340），元顺帝下诏撤除元文宗的祀庙，这时侍臣中有人提到虞集曾经起草流放元顺帝的诏书，意在挑拨离间，陷害虞集。好在元顺帝并没有怪罪虞集的想法，因而对那些害人者非常反感。他很不高兴地说；“这是我的家事，与他这个书生有什么关系！”至此，虞集胸中这块最大的心病才被解除。

秘书起草公文，都是奉命而作的，害人者为了陷害虞集，竟然在这种事情上做文章，兴风浪，不仅用心非常险恶，而且手段十分卑劣。如果秘书们都要为自己撰写的每一份文书承担责任和后果，那么谁还敢从事这门职业？元顺帝至正八年（1348），虞集病逝，终年七十七岁，赠江西行中书省参知政事、护军，封仁寿郡公。躲过了那么多的明枪暗箭，最后能够寿终正寝，虞集的一生虽然活得心累，但毕竟还是幸运的。（作者：江西省粮食局眭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