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躬最多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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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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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1月6日，本文作者（左一）向文莱苏丹呈递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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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1961年进入外交部，由此开始了长达40年的丰富多彩的外交生涯。忆往昔，有波诡云谲的形势变幻；有友好往来的明快乐章；有对凝重沉静的重大事件的回溯；又有对异域奇闻的描摹……其中，我作为首任中国常驻文莱达鲁萨兰国大使赴礼仪独特的该国新建使馆时，经历了一个令我难忘的日子，我把它称作“鞠躬最多的一天”。前几天，《秘书工作》编辑部的同志约我写一篇就任文莱大使时的文章，我欣然接受，希望通过这篇文章为广大秘书工作者介绍一些外交礼仪方面的知识。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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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9月30日，中国与文莱正式建交。中、文外交关系的建立，标志着中国与东盟国家关系的全面发展。1993年8月，中、文双方商定在各自首都互设使馆，并互派常驻大使。同年10月，我被任命为中国首任常驻文莱大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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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12月26日清晨，我自北京搭乘刚刚开航不久的文莱航空公司的班机赴任，当日中午抵达文莱首都——斯里巴加湾市。文莱外交部礼宾司司长阿卜杜拉先生等官员到机场迎接我。之后，我拜会了文莱外交部常务秘书（现任文莱外交和贸易部第二大臣）林玉成先生，向其递交了国书和颂词副本，并商谈了递交国书的有关事宜和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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递交国书是一项严肃重要的外交礼仪活动，它标志着一国元首派到另一国家的常驻代表——特命全权大使，为驻在国元首正式接受。各国对此都有一定的礼宾程序，虽然只是一种形式，但当事人都会认真严肃地对待，这是对驻在国的一种尊重和礼貌，应该避免出现任何疏漏。之前，我早就听说向文莱递交国书的程序非常独特、复杂，很可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因此，我在递交国书之前，就做了一番调查研究。我礼节性地拜会了使团长、新加坡驻文莱高专陈肯敬先生。陈先生是位职业外交官，当过新加坡外交部礼宾司司长，为人诚恳热情、风趣幽默。他在文莱任职近5年，对驻在国情况非常熟悉。他向我详细介绍了文莱递交国书的程序和应该注意的问题。他说，有的大使由于首次经历这种场面，在呈递国书时，双手哆嗦，结果把手中的国书掉落在地上；有的大使在递交国书时只顾握手致意，而忘了先呈上国书；有的大使因任务紧急，匆忙赴任，却把国书忘带了，丢在国内，直到仪式开始前才发现。还有一位颇有经验的职业外交官出身的大使，从甲国调任到乙国，因他在甲国任职多年，甲国的国名以及该国元首的名字常在嘴边，在他向乙国元首递交国书时，竟然未假思索，习惯性地脱口而出，把乙国称为甲国，把面前的元首称为甲国元首。幸亏在场的助手及时提醒，才免得尴尬的局面继续下去。我理解陈先生之所以向我介绍这些“趣闻”，并非调侃他人，而完全是出于善意，想对我多少提个“醒”。我带着感激的心情听完陈先生的一番介绍后，对在文莱递交国书之事心里也就更踏实了。

（二）

1994年1月6日，是我递交国书的日子。文莱是伊斯兰君主制国家，各项礼仪既独特又严格。当天上午，文莱外交部礼宾司副司长加法尔先生陪同我去王宫先进行一次“彩排”，可见文莱王室礼仪之严谨。加法尔先生现场向我交代了新任驻文莱大使呈递国书的每一个细节，并嘱咐我不要紧张。加法尔先生还特别叮嘱我，千万别忘记带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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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下午，加法尔先生乘坐礼车，由两名警察骑摩托车开道，再次来到中国使馆临时馆址——泓景酒店接我。加法尔先生在酒店客厅稍坐后，便陪同我登上他们特备的礼车。礼车随开道摩托车进入王宫。礼车驶入院门时，王宫全副戒备的警卫向礼车行礼致敬。礼车在王宫正门刚一停下，两名侍从迅速上前开车门，正在等候的王宫典礼局局长穆赫塔尔先生和外交部礼宾司司长阿卜杜拉先生随即将我引到设在王宫广场前的检阅台，只见广场上上百名身着宫廷礼服的皇家仪仗队队员个个精神抖擞，威武严整。当我走上检阅台站定后，军乐队奏起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并向我行注目礼。

简短的检阅仪式结束后，我在王宫礼宾官陪同下踏上红地毯，迈步进入王宫，两旁数十名荷枪的士兵列队迎候。我首先进入王宫候客厅落座，大约一刻钟后，我由穆赫塔尔局长和阿卜杜拉司长陪同前往王宫觐见厅，那里将是我呈递国书的地方。这时，我看到有着军人风度的苏丹陛下身着深蓝色马来礼服正候立在大厅内的王位宝座之前。按照文方礼宾规定，一到大门口，我首先立定向苏丹陛下鞠躬致意，然后穆赫塔尔局长站到我的左侧，阿卜杜拉司长站到我的右侧，我们同时从地毯上的“*”标志处起步，往前走，每到一个“*”处，停下鞠躬一次，先后三次，每颗“*”之间距离大约5米左右，在距苏丹陛下大约两米处停下，再鞠一次躬。我站定后，庄重地说道:“陛下，我荣幸地向您递交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江泽民阁下任命我为中华人民共和国驻文莱达鲁萨兰国特命全权大使的国书。”然后，用双手捧着国书递交给苏丹陛下，陛下随即将接受的国书放到立在我身旁的副外交大臣佩欣·阿里双手托着的特制御盘上。呈递国书后，双方都不讲话。我与苏丹握手后，再鞠躬致意。应该说，我的国书到此已递交完毕，但仪式尚未完结。我还要根据固定的路线，后退到大厅入口处的那颗“*”处，这时穆赫塔尔局长和阿卜杜拉司长仍分别在我的左右两侧，每退到“*”处又要鞠躬一次，直退到最后一颗“*”处，我转身走出大厅。我回忆了一下，先后大约鞠了七八次躬。我想这一天大概是我一生中鞠躬次数最多一天。

离开觐见厅后，我被引到另一间客厅等候苏丹陛下接见。大约10分钟后，我被引入苏丹陛下平时接见外国贵宾的一间豪华客厅。见到苏丹陛下又笑容可掬地站立在客厅中间，我走上前去同他握手，随即在苏丹陛下右侧沙发上就座开始交谈。1993年11月苏丹陛下对中国进行首次国事访问时与我相识，并知道我会讲印尼语（与文莱国语马来语相近），因而就直接用马来语与我交谈。他首先对上次在北京见到我后，在很短时间内，我就到文莱履新感到高兴，并对我来文莱就职表示欢迎。苏丹陛下又接着说，文、中两国人民有着长期友好交往的历史，早在500多年前，文莱就有苏丹访问过中国，因此他已不是第一个访问中国的苏丹了。建交两年多来，两国友好关系得到了进一步发展。不久前对中国的访问给他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亲眼看到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所取得的巨大成就。他衷心祝愿中国政府和人民在未来的岁月里取得更大的进步，并希望文、中人民共享两国的发展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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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首先向苏丹陛下转达了江泽民主席和李鹏总理的亲切问候，并十分感谢苏丹陛下在我抵达不久就接受我的国书。并表示，我对被任命为中国驻文莱达鲁萨兰国大使感到非常荣幸。在任职期间，我将为进一步发展中、文两国的友好合作关系和两国人民的传统友谊而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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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见约20分钟。会见结束后，我由穆赫塔尔局长和阿卜杜拉司长陪同回到候客厅。在场的文莱官员纷纷向我表示祝贺，并合影留念。大约半小时后，我仍由加法尔先生陪同，乘坐礼车返回泓景酒店。我呈递国书前后花了将近大半天时间，至此算是结束。按照《维也纳外交公约》的规定，作为外国派驻的大使，这时方可称为正式上任。我从此开始执行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首任常驻文莱达鲁萨兰国特命全权大使的职责。这是我40年外交生涯中的一个重要经历。

（作者系中国前驻文莱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