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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讲“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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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苗军
时间:
2013-1-19 11:04
标题:
讲“瞎话”
我想告诉大家:“我喜欢‘瞎话’”时,忽然觉得还是在电脑上查一下“瞎话”这个词条好一些。这一查不打紧,把我吓住了。词条上分明写着:“瞎话:假话,撒谎。”还有另解吧?没找到。我只好在这里声明,我说的“瞎话”不是“瞪着眼睛说瞎话”的那个“瞎话”,而是东北民间的一种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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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是在听“瞎话”中度过的。那时我家住在小兴安岭的一个小屯子里。三五户人家,都住茅草房,都有小柴门,都是林业职工家属。这个屯子,最好的去处,就是屯子东头的老道庙。庙前有棵歪脖子树,树下有口辘轳井。人吃马喂都靠这口井。夏天,老人们常到这里来纳凉聊天。傍晚便回到自己的家里,吃了饭,就招呼孩子们上炕睡觉。那时,没有广播电视,也没有电灯电话,只有一盏小油灯。居家过日子,没事,谁舍得点灯熬油,当败家子!孩子们玩得正兴,不愿意上炕睡觉。老人们也有办法,那就是讲“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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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姥姥和妈妈都是小脚老太太,一个大字不识,可讲起“瞎话”来却一套一套的。我先听姥姥讲了一个“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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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话,瞎话,讲起来没把。三根牛毛,擀成毡袜,爸穿三冬,妈穿八夏。补吧,补吧,给孩子做个小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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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妈妈接着又讲了一个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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扒瞎,扒瞎,锅台后面种二亩老窝瓜,小偷偷去了,瞎子看见了,聋子听到了,哑巴喊上了,瘸子撵上了,一把抓着头发了,一看,是个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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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问我:“喜欢吗?”我说:“喜欢。”妈说:“瞎话嘛,别当真。宁说玄话,不说闲话。你可以讲一些夸张得玄玄乎乎的话,不可以扯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记住了么?”我说:“记住了。”噢,我明白了,瞎话就是讲一些超越常规的事情,逗人笑。讲“瞎话”比拨弄是非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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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和妈妈讲的,往往并不玄,大多数是合情入理的故事。比如《三皇姑出家》,讲的是皇上的三公主抗婚,坚决不做政治交易的牺牲品。有曲折的情节,有生动的人物,又有复杂的情感,听了让人潸然泪下。我长大以后,才知道,这个“瞎话”讲的是观音菩萨的家世。中国版的传说。再比如《公冶长》,本是个历史人物,孔子的女婿,七十二贤人之一。只是用民间语言把他讲出来罢了。他们的“瞎话”里更多的是带有地方色彩的神话传说,诸如《秃尾巴老李》——关于黑龙的传说;《马鞍山的大麻丫头》——关于人参精灵的传说;《老虎妈子》关于老虎成妖的故事,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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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一直在想,姥姥和妈妈,没有读过书,没有受过教育,肚子里怎么装了那么多“瞎话”。天天讲也讲不完。一旦重复了,我会马上发现,立即说:“讲过了。来新的!”新的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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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少年是在讲“瞎话”中度过的。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妈妈忽然患了精神病。那年她五十二岁。就好像天塌了一样,谁还有心思再讲“瞎话”了。到处求医治病,弄得一贫如洗。因为是老疯太太的儿子,我还经常被孩子们戏弄,甚至无端的挨打。妈妈的病时好时犯。好的时候就让我们给她讲“瞎话”。为了让妈妈高兴,我们尽管不会讲“瞎话”,也要硬着头皮讲下去。先是姐姐按章回顺序讲《水浒传》,接着是二哥东一段西一段的讲《隋唐演义》,然后就是我了。我讲什么呢?我翻阅了《伊索寓言》、《格林童话》、《印度民间故事》、《天方夜谭》,从中选出我感兴趣的、能够记得住的段子,笨笨嗑嗑的讲给妈妈听。还好,妈妈就像《骆驼祥子》里的刘四爷那样,只要有个声就行,不管那声音有多难听。我们给她讲“瞎话”,她就安宁,甚至微笑着睡了。讲“瞎话”,使我阅读了许多书籍,增长了不少知识,也锻炼了口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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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年是在瞎话与现实的碰撞中度过的。我十七岁高中毕业,参加了工作。谈不上有什么理想和愿望,一切听从党安排。我一头钻进深山老林里,体会了工棚子生活。那时工棚子里住着的都是跑腿子、光棍汉。他们来自祖国四面八方,不讲“瞎话”,讲经历;不说笑话,“呲缨子”。讲经历,必讲女人。讲女人,必讲细节。我那时又瘦又小,童音未泯。对他们的胡闹,很烦。他们也似乎把我忽略了,肆无忌惮。过了些年,回顾起来,又觉得他们不过是用扯淡的态度面对操蛋的人生,可以用另一种视觉去理解他们。后来,我就进机关了。机关里的人温文尔雅,不讲“瞎话”,不扯淡,似乎都是正人君子。其实是“家家卖烧酒,不漏是好手”。机关里有指鹿为马的,有溜须拍马的,有声色犬马的,也有心猿意马的。如果讲起来,比“瞎话”还离奇。但他们绝对不讲,就是真的正人君子也不讲,生怕被怀疑影射了谁。实际上他们每个人在文章中和讲话里都说了些空话、大话、假话、套话。他们才是睁着眼睛讲瞎话,可写的人和讲的人都津津乐道。我回味着妈妈的话:“宁说玄话,不说闲话。”对了,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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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壮年是在“瞎话”的运用中度过的。“瞎话”中有许多道理,可以帮助人了解世事、认识自己,激励人勇往直前,是我们做思想工作的好帮手。所以我力图用讲“瞎话”的方式感染人、教育人。经常在会议上,在谈话中,自觉不自觉地讲起“瞎话”来,收效还很显著呢!特别在扑火、冬运、春造等一些特定的环境里,在与工人群众的接触中,大道理有时说不清楚,就讲点“瞎话”,大家就懂了,还能起到提神的作用呢。这种教育方式,有群众基础,工人喜欢。因为我的思想工作有独到之处,多次受到表彰奖励。因此,我还当上了内蒙古自治区思想政治工作研究会副主任。后来,在“瞎话”的基础上,我写了几本书,又有了意外的收获: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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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晚年将随着“瞎话”的涅槃而欢乐。“瞎话”是民间流传的一种口头文学。他与评书、大鼓有些相近,但又不同。后者需要场地、道具、脚本。而“瞎话”就再简单不过了,什么附加条件都没有,不用麦克,张口就来。因此,适应于艰苦的环境、边远的山区、贫穷的生活条件。我所处的年代,讲“瞎话”还很时髦。现在,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经济社会的进步,生活水平的提高,讲“瞎话”的形式,逐步被多种文艺活动所取代。在我们这里很少有人讲“瞎话”了。孩子们娱乐的多元化,也使他们不再迷恋于听“瞎话”。我的孩子的孩子们几乎都在学龄前就会用电脑看故事,上学以后更没时间听那些胡编乱造的“瞎话”。那么,“瞎话”是不是就此终结了呢?我说:“不是终结,而是升华;不是消亡,而是涅槃。”“瞎话”被记录和整理,即民间文学。“瞎话”的语言,也被处理为艺术。“瞎话”虽然从名义上离开了我们,但作为民间文学艺术却永生了!我为之高兴,为之欢呼。我的晚年将高举民间文学艺术的旗帜,继续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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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过“后羿射日”的故事吧?后羿那个时代,天上有十个太阳,烤得草木枯干、江河断流。后羿射下了九个太阳,才拯救了世界。其实第十个太阳也受了伤,落在花阴下呻吟。凤凰发现了,很着急,天上太阳多了不行,没有也不行啊!于是,她给太阳包扎伤口,消炎喂药,很快痊愈了。可是,怎样才能送到上天去呢,这需要强大的动力呀!就像我们把卫星送上太空需要火箭一样。凤凰只得自己当一次火箭了。于是开始发功,让自己燃烧起来,释放了足够的能量,把太阳送上了天空。这便是:“凤凰涅槃”。我相信,不起眼的“瞎话”,通过涅槃,也会使民族的文学艺术这个太阳大放异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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