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九·九”事故
——毛泽东主席逝世后中央电台播出差错的背后
杨正泉
# V6 H6 _4 W- e- h' I' A2 J& w7 X这是一篇具有很强可读性和借鉴意义的文章。作者以他亲身经历的“九·九”事故告诉我们,越是遇到重大紧急的情况,越要处变不惊;越是遇到复杂多变的局面,越要慎之又慎。我们从事秘书工作的同志,经常会碰到突发性的重大、紧急情况,希望读者通过本文的阅读,得到自己的体会和感悟。——编 者
这是我从未遇到过的一次重大宣传报道活动,是我经历的一段悲痛与紧张交集的历史,也是中央电台历史上一次空前的重大宣传。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时刻,因为工作人员不慎,导致了一起震惊全国的播出差错事故。我作为中央电台副台长、现场的指挥者和这起事件的亲历者、责任人,有义务把这起事件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并记载下来。
噩耗传来举国哀
事故突发震九州
我匆匆赶到局长办公室,局长邓岗不在,几位副局长坐在那里低着头一言不发。我怔住了,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探寻。一位副局长抬起头,声音低沉而沙哑:“告诉你一个极其不幸的消息,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去世了!”然后是沉默,寂静中开始有啜泣声。“啊!”我周身的血液像凝固了似的,木然地站在那里,泪水顺着面颊流下来。“中央已发了内部通知,先跟各地和一些单位打招呼。”那位副局长说,“你先不要往下传达,但一定要做好报道的准备工作。”随后,我和大家怀着沉重而悲痛的心情分头准备。
《告各族人民书》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首播之后,接着又播出了第二遍,一切都按照预先的安排有秩序地进行着。全国的听众守候在收音机旁,全神贯注、侧耳聆听。可是,万万没有料到,就在电台播出第三遍《告各族人民书》后竟发生了极为严重的差错:在哀乐结束之后,突然播出了“现在广播周恩来同志治丧委员会……”。在场的人惊呆了!大家木然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霎那间,中央电台的领导和职工涌到节目传送室,急切询问“是怎么回事”;全国各地听众纷纷打来电话质问、抗议、谴责,强烈要求追查事故的责任者。这就是曾轰动一时的中央电台“九·九”事故。事过几年、十几年之后,仍然有听众记忆犹新,询问事故的原因。
千斤重担压在肩
处变不惊稳大局
“九·九”事件发生时,我在现场是播出的总指挥。突如其来的事故如雷轰顶,看到现场那种惊慌失措的情景,我清醒过来,必须马上镇定下来。历史上这样的情况时有发生:一旦出了大事故,越紧张,越强调严格,越是接连出问题。“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是这个道理。何况这一事故是罕见的,又发生在全国人民极其悲痛的时刻!当时最需要的是稳定情绪,沉着冷静,搞好安全播音,不能也不应该停下来追查事故的原因和责任者。于是,我强压住心头的不安与紧张,口气坚决地说:“请大家冷静下来,赶紧做好后头的工作,千万不要再出问题!这次事故的责任由我来负!”接着,我让台总编室主任去向局长汇报。
就在这时候,张冬兴副台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台里许多人也跑来了,他们急促地追问:“怎么啦!怎么啦!”接着,到处都响起了电话铃声,应接不暇,听众询问、质问、抗议……
安排好工作,我赶紧到广播事业局局长邓岗那里汇报和检讨。当时邓岗不在办公室,一位副局长说:“你赶快回去指挥,不要再出差错,这事以后再说!”当晚邓岗局长召开会议布置宣传报道工作,他谈到这一事故,在办公室踱来踱去:“今天出的乱子大极了!天大的事啊!听众纷纷来电质问,说有敌人破坏!胶带怎么没有卡住呢?我当时在人民大会堂听着收音机,一下子听到了,别人问‘怎么回事?'我让台里查,当场口头向文元同志汇报了,他说‘这个事情当然很大,要沉着,不要紧张,把以后的事安排好,不要再出问题'。造成严重后果,我们没法向群众交代!请求中央处分,我们承担责任!”我说:“责任由我来负。”邓岗又说:“公安部已经来人调查,是否有坏人破坏。”当时我的心情和压力可想而知!当天深夜11点多,我向中央电台各部主任和支部书记做了沉痛检查,要求立即传达到电台全体人员,让大家从中吸取教训。第二天上午我向局核心小组写了检查报告,请求处分。随后,中央电台核心小组也向局写了检查报告,局又向中央写了检查报告。须知,那是在“文革”中,事故发生后,电台院子里已经贴满了大字报,要求立即把问题追查清楚,把杨正泉从台领导的位子上撤下来,给予严厉处分。
我检讨后,有人认为问题还没有弄清楚,事故不是有意的,让我不要背包袱;但也有些人不满意,要求立即作出严肃处理。对此,我都很理解,也有足够的思想准备。中央电台过去出的差错,有哪一次不是层层检查、层层处理的呢?何况是这样严重的政治事故!
事故发生当晚,就接到从全国各地打来的45起电话(那时通讯很困难),两天间,继续接到许多电话、电报。其中有公安部政治部、北京列车段、中华全国总工会、中国科学院、59170部队、清华大学、光华仪器厂、福建人民广播电台等。
大部分电话询问是否中央电台播出的?他们认为是地方台错转,甚至认为是转播了“敌台”,种种误解让地方台蒙受了冤屈。有的认为是由播音员过于悲痛和疲劳而造成的,更有的认为“这是有坏人破坏”,要求彻底追查。有的省革委会还专门开会作出决议向中央发电,向中央电台提出抗议,要求中央一定要追查清楚!
外边的流言很多。在河南“五七干校”的同事打来电话,关切地询问:“听说杨正泉已经被捕?”当听到否定的回答后,他们仍不放心,坚持要我亲自接电话,直到听到我的声音才确信。
毛主席逝世的悲痛,事故发生后的内疚和压力,工作的紧张和责任,让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虽然中央电台离我的宿舍不到5分钟路程,可我已有许多天没回家了。我妻子也是中央电台的记者、编辑,自然知道这一差错的严重性以及后果是什么。她生活在中央电台这个环境里,每时每刻都听到各种议论,只能默默地承受着一切压力,既无助又无奈。她担心、焦虑,暗暗地流泪。事发第二天晚上,妻子送来一饭盒我爱吃的面条。我着急地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吃饭!”妻子哭了:“我知道你忙,心里不好受,可你也不能不吃饭、不睡觉呀!”她打开饭盒,面条上还有两个热腾腾的荷包蛋!我的眼睛湿润了。
事故发生后,组织上没有对我处分,我依旧负责毛主席治丧期间中央电台的宣传报道工作。
为什么当时没有处理?这个问题许多人想过,我也想过。我认为,一是因为事故的发生与姚文元提出要缩短哀乐有关,不然不会出问题。二是姚文元分管宣传,他不愿看到接连出事故。三是他肯定要处理的,但不是在当时,而是“秋后算账”,他耍了政治手腕。他当时说:“这个事情当然很大,要沉着,不要紧张。”“当然很大”,他不会手软的,只是没有来得及,治丧活动结束不久,“四人帮”就垮台了。
“错”闯五关酿恶果
违章操作是主因
事故发生的性质严重,影响极坏,但原因却非常简单。
在播报完第二遍《告各族人民书》时,姚文元提出“哀乐太长了,要缩短一些”,局总编室要求把6分钟的哀乐改为3分多钟,而且要马上改。这是酿成后来差错的起因。
当时正忙于《公告》的录音、制作,第三遍播出又即将开始,要改哀乐哪里来得及!我提出等播出稳定下来后再改。但命令如山,有一位部主任自作主张地派人去取哀乐。开始已明确规定,为防止用错哀乐,将所有过去用过的胶带一律封存,现用哀乐必须重新制作。过去已有过多次教训,用错胶带是最容易出差错的环节。谁知历史偏偏在重演,事急中阴错阳差,他们辗转又从过去用过的哀乐胶带中拿了一盒,而碰巧这盘录音带又是周总理逝世时用过的,且这盘带子里有多处违背了安全播音的规定,埋藏下许多隐患,这是事故之所以发生的关键所在。
第一,周总理逝世时,先广播讣告,然后播3分35秒的哀乐,再播治丧委员会名单。按照安全播音规定,哀乐是单独一盘胶带,不允许在其前后录其他内容。当时负责录音的同志为图一时方便,把下面将要播出的治丧委员会名单的开头录在了哀乐后面。如果在紧急情况下这样做了,用后销掉倒也可避免差错。
第二,按照规定,录音完毕后,每盘录音带要填“卡”,记明开头、结尾用语和时间,让用者一目了然。而这盘录音带却没有填记录卡,只在胶带盒上写明“哀乐3分35秒”。违反了操作程序,给人以“只有哀乐内容”的错觉。
第三,按照规定,每盘胶带录音后,在最后一句话后卡上纸条,传音员播放到纸条为止,提前停放或过了纸条停放,都是传音员的责任。这盘胶带的纸条不是卡在哀乐之后,而是卡在了“名单”之后。
第四,对这盘录音带的审查是严格而慎重的,拿到胶带后由专人分别进行了三次审查,都认为“哀乐可用”,“只是速度慢了点”。但是三次审听,都只听到放完哀乐为止,谁也没有听到纸条为止,就开了“可用”的绿灯。这三次审听都违背了审听规定。
第五,当录音带上了机器,开始播放时,在场许多人的注意力集中在缩短哀乐会不会出现空播上。放完哀乐,突然传出“现在广播周恩来同志治丧委员会……”时,因未到卡纸条处,传音员不敢自行停机。当传音员清醒过来,急忙按住转动的录音带时,只差“名单”两字未播。
这就是事故发生的全过程。其原因是一个又一个的错,错,错!责任心不强,违背了种种安全播音的规章制度,才使几个月前的差错闯过五关而酿成事故!中央电台的历史上,有不少差错都是发生在“想当然”和“侥幸”之间,为此不知付出过多少沉痛的代价!
由于种种复杂的原因,事后也并没有认真调查。直到三年以后的1979年底,清查与“四人帮”有关的人和事时,政治气氛已比较宽松,才把事故的原因、过程和责任人调查清楚。我也才被完全解脱出来。
现在谈这个问题,早已不是在分清事故的责任,而是在了解那一段历史。这是中央电台在那一特定情况下发生的事故,不同的人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得出值得汲取的教训。
(作者曾任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台长、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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