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云飞渡仍从容——回忆“文革”期间
我在周总理领导下工作的日子(下)
谷 牧
周总理在“文革”动乱中的另一个卓越贡献,就是千方百计地保护党内外老干部,使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改朝换代”的阴谋难以得逞。这方面的事太多了。可以说,幸存的或逝世的我们党、政、军各方面的大批老干部,都直接或间接地得到过他的关怀和保护。
(一)
另一件事是,1966年底煤炭部部长张霖之同志被造反派武斗和逼供致死。周总理有一天接见群众时,眼里含着泪水,手里拿着霖之遍体伤痕的遗体照片,悲愤地说:这么一个出生入死的老同志,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叫我怎么交代啊?!如果连一个部长的生命安全都没有保障,国家还有什么希望?那不真的是无法无天了……看着他那悲戚的面容,听着他那激愤的声音,我们无不为之动容。此后不久,周总理即主持搞了一个不得对被批斗干部进行体罚的规定。
至于我自己,在那些岁月里如果不是得到总理多方面的关怀,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1967年春节以后,造反派对我的批斗升级。我每次被拉出去,总理都要派个联络员跟着,并让联络员预先跟造反派“约法三章”:只能批两个钟头,到时放人;不能搞体罚;不能让别派抢走。有了这些“约法”,我挨斗时的处境要稍好一些,但又有哪个造反派是真听话的?!说是批两个钟头,往往是四、五个钟头,挨骂不说,有时还要被揪头发,扭臂膀,水当然更是喝不上一口了。1967年4、5月间,我们一边挨着批斗,一边协助总理抓经济工作,外面造反派揭发、批判我的大字报日渐升温,先是“走资派”、“三反分子”,后是“招降纳叛”、“反党篡军”,到
我1936年在北平从事地下工作时被捕过,敌人在审讯中抓不到我是共产党员的具体证据,最后把我具保释放了。这段历史,党早已审查清楚。但到了“文革”中大抓“叛徒”的年代,又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问题。为此,周总理亲自找我谈过话。我说:“这已是老问题了,让他们查吧。”总理说:“已决定从 专案组中抽出两个人突击查一下你的问题。你不必背什么包袱,还要像往常一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叛徒”的问题未了,“特务”的问题又出来了。造反派从国民党政府国防部的档案里,查出解放战争初期给特务发饷的名单上有一个少校,与我原名相同,仅仅是三个字,既无年龄,也无籍贯和经历。造反派把这张名单拍了照,交给中央审查。
“叛徒”、“特务”这两顶大帽子一扣在我头上,我就很难再出面工作了。造反派在中南海北门外搭起帐篷,打起“揪谷兵团”的旗号,安营扎寨,夜间也在狂呼口号,闹得住在中南海里面的人昼夜不得安宁。我出面主持开会也很难有什么效果了。记得有一次,周总理让我找铁道、交通两部抓业务的同志研究交通问题,就有人拒绝出席,声称不能和“大叛徒、大特务”坐在一起,说是这样做,就成了“叛徒、特务主持开会,走资派参加(影射国务院业务组的其他成员),军管会执行的局面,那还搞什么文化大革命”?!
如果说,所谓“叛徒”问题由于以前查过,现在再查也容易搞清,还不至于置我于绝境,那么,所谓“特务”这个新鲜问题由于一时很难查实,就使我陷入十分艰难的境地了。我在这种困难情况下又勉强做了一段工作。1968年5月,富春同志找我谈话说,总理和他商量了多次,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我很难再出面工作。这样长期地与群众对立下去,也不是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叛徒”、“特务”问题,经过这一段审查,已大体弄清楚了,群众要查让他们继续查去。另外,建委机关实行军管后,秩序已得到控制。因此,他和总理的意见是:让我回机关去,与群众见面,接受群众的审查。为此,他们已向建委军管会作了交代,相信我回去以后,不会发生什么大问题。我当然完全理解他们的苦衷,表示一定要“正确对待”。富春同志紧握着我的手说:“我们相信你会正确对待的。总理还让我转告你,自己要珍重,要经得起磨炼!”这以后长达两年的“牛棚”生活中,正是总理和富春、先念等同志的这些话,给了我勇气和力量,使我在艰难困苦中没有泯灭希望之火。
直到1969年下半年,所谓“特务”问题才算彻底搞清楚了。专案人员总算找到了那个与我原名相同的国民党少校特务的小老婆,证实那个人是比我年岁大得多的河南人,是与我完全无关的另一个人,这才宣布我的历史问题查清楚了。
经历了这么多的曲折,我总算获得了“解放”。但就在这时,林彪又发出要老干部“疏散”到远离北京的地方的所谓“一号命令”。我也属于“疏散人员”之列,建委军代表亲自到周总理那里汇报“疏散”我的方案,提出让我到江西干校去。总理说:“干校不要去了。谷牧同志对三线建设感兴趣,基建工程兵他也参与组建过,让他到基建工程兵部队去搞些调查研究,总结经验。一旦有事,还可以带部队去前方服务。”就这样,我来到四川江油和岷江紫光铺工地的基建工程兵部队里当了半年兵,又在江汉油田当了半年工人。直到1970年秋后批判陈伯达时,我才奉调回北京参加批判。
1971、1972年,在我没有正式恢复工作之前,周总理让我做了两件事:一是当第三次全国城市工作会议的顾问,忙了一、两个月;一是让我抓港口建设。后一个题目是在林彪自我爆炸后国务院召开的一次会议上定的。那次会议,通知我也去参加。我到了会议厅时,周总理已坐在那里了。这是我自1968年搬出国务院后第一次见到总理,心情很激动。我见他瘦得厉害,就说:“几年未见,想不到您瘦成这样!”总理说:“你想我能不瘦吗?”就在这次会议上,总理宣布让我抓一抓港口建设。
1973年春天,我恢复了建委主任的职务。再一次见到周总理时,他显得更加瘦弱了。我问候他的病情,他说:“你还不知道吗?我已经得了癌症了!”我如闻晴天霹雳,惊愕万分。他遂换了一个话题说:“你恢复工作了,担子很重,还得好好干呐!现在不是时兴‘爬坡'、‘拉车'那些话吗?我们这些人,一辈子就是为国家、为人民拉车啊!一息犹存,就得奋斗!”听了他的话,我十分难过,也很激动。周总理已经知道自己身患不治之症,每时每刻想到的还是国家和人民,还在勉励我们为国家和人民“拉车”,这是一种多么崇高的精神境界啊!
从那以后不久,他就住院治疗了。我们只能从一些文件上,看到他的批示;从电视广播报纸里,听到他会见外宾的消息,看到他瘦弱的身体和坚毅的风采……
(二)
在
自那天以后,我就很少见到周总理了。他的一些指示,我都是从小平、先念同志那里听到的。
(三)
1976年元旦刚过,就传来了周总理病危的消息。
那几天,天安门广场上哀乐低回。一群一群、一批一批的青年人满含泪水,肃立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向总理献花圈,开追悼会,彻夜不散。敬爱的周总理的逝世,使他们变得更成熟了……
“莫道浮云终蔽日,严冬过尽绽春蕾”。
总理逝世后不到3个月,天安门广场上爆发了人民群众自发悼念周总理、声讨“四人帮”的声势浩大的抗议运动;总理逝世后不到9个月,党中央执行了人民的意志,一举粉碎“四人帮”,结束了给党、国家和人民带来巨大灾难的十年浩劫;1978年12月,党中央召开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从此,中国走上了改革开放之路,揭开了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新篇章……
作为革命队伍中的一个老兵,我永远不会忘记周总理,不会忘记协助他工作的日日夜夜,不会忘记他的关怀、支持、勉励与批评,不会忘记38年间他所给予我的谆谆教诲,不会忘记他用自己一生的言行构筑起来的高尚品质和伟大风范。
(作者系国务院原副总理、国务委员,七届全国政协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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