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夫:机关里的真男人
机关里的真男人村夫 二十余年来,我一直混迹于机关,行走于仕途,因了出身卑微,家教严格的缘故,始终是夹紧尾巴,低调做人,循规蹈矩,谨小慎微。我祖上成分极高,风光一时,家人自父辈起就受到打压,偶尔少不了邻里的白眼、排挤甚至欺负。父母对我的教育历来不重学习成绩,只反复强调要听话,不惹事,像我这样的家庭背景,实在是出不起事。不怕见笑,因了这种胆小怕事的风格,老婆没少揶揄,说我缺少男子气。也正因为如此,对那种有豪气、有霸气甚至有匪气的男人,我历来打心眼里佩服,羡慕嫉妒恨。邓子伟就是这样的男人。 邓子伟有豪气。几乎在参加工作的同时,我就见识了邓子伟的熠熠风采。1991年底,我由一个文化打工崽一脚踏入税务部门。那时,邓子伟不到35岁,年富力强。他是东江税务所所长,东江所成了全地区第一个全国文明税务所,他在全局工作会上介绍经验。他身材魁梧,着一袭米色风衣,声音宏亮,操一口流利的郴州话,给人一种大气磅礴的感觉。顺便说明,郴州话与资兴话不是一个语系,在资兴,能讲郴州话的人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一种身份。 会后不久,邓所长就成了邓副局长。自然,没人敢叫邓副局长,那个“副”字,按例是会隐去的,更何况,邓局长一上任就分管人事政工,这个位置,按照机关不成文的规则,是由资历最老的副职或者上级指定的二把手坐的。 邓局长甫一上任,就在资兴市税务局发动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人事改革。这一次改革绝不是小打小闹,修点边边角角,而是彻头彻尾的大换血。一批人被重用,一些人靠边站,有进有出,或升或降,一举打破了机关与基层、城市与农村的界线。方案出笼之后,雷厉风行,三天之内不报到者有职务的就地免职,无职务的待岗学习。 当时正值阳春三月,阳光普照,春风吹拂,这一缕春风居然就吹到了我所在的青市税务所。主持工作的副所长调到机关任副股长,另一个同事调到东江所。而我,在基层呆了还不到三个月,就被调到市局人教股。说实话,这几个月,我仅仅跟着老税干到市场上收过几回生猪产品税,一头猪6元,其总额还不如我的工资多。我能够想到调动的唯一理由,就是写过几篇信息报道,青市所的信息工作因此由原来的倒数第一一变而为顺数第一。 邓子伟逐一找我们谈话后,还在税务所的小院里挂起一块红布,亲自为每一位干部拍了半身照。我那时刚参加工作,且家境贫寒,穿的是一件自己扯布请裁缝缝制的白底花布衬衣,衣领皱巴巴的。邓子伟把我的衣领左扯过去,右扯过来,总不熨贴,说道:“你这是什么衣服!”我顿感汗颜。事后发现,我们这些照片与每个人的岗位职责一起上了墙,邓子伟此举庶几可算如今政务公开的滥觞。 我到机关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窜下跳收集资料,写了一篇长文描述这一场翻天覆地的人事改革。我调动了所有的激情和文学细胞,把这篇信息写成了通讯甚至纪实文学的模样,把这场改革的导演邓子伟写成了传奇式的人物,同时还大胆披露了因碌碌无为而让位的个人,因管理混乱而被整顿的单位。办公室的那一期简报就登了这一篇文章,在系统内引起好一阵震动。我当时纯属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不小心就触动了机关里的机关,很快就有资深税干甚至所长来找碴。邓子伟毫无保留地力挺我,他说:“别理他们,你写的一点没错!倒是办公室的两个笔杆子,怎么就没见写出几篇像样的文章?” 要么不做,要么做大。邓子伟从郴州地委宣传部请来了两个大手笔,一个是陈录社,大才子,后来在长沙市委副秘书长任上因不廉洁案入狱;一个是徐大卫,郴州地区第一个扛摄像机的人。他们俩一个写稿,一个摄像,我和搞宣教的副股长当助手,奋战月余,拍成了在当时堪称一流的专题片《资兴市税务局风采录》。而这个专题片脚本的脚本,就是我那一篇文章。 邓子伟有霸气。他做事风风火火,在机关坐不住,大部分时间都往基层税务所跑。局里新买了一辆银灰色的213吉普车——北京切洛基,在当时当地算是很高档很前卫的小车。这辆车成了他地地道道的专车,而且连司机都省了。东江库区有两个税务所,因此局里还购置了两艘快艇放在码头上,虽然指定了一个干部专门管理快艇,但多半还是邓子伟在开,直开得风驰电掣,白浪翻滚。 邓子伟的切洛基一时成了资兴税务系统权力与威势的象征。税务干部只要听到车上的倒车雷达传出“倒车,请注意”的声音,就知道邓局长到了,马上就会条件反射似地警觉起来。 想不到这辆车居然还会发生咄咄怪事。不知是小孩调皮捣蛋,还是干部发泄私愤,一到晚上,就有人放了轮胎的气。为此,邓子伟召集机关里几个他认为可靠的年轻人值夜班,准备当场逮住破坏分子。我有幸被他选中。我们两个人一班,每人配备一根铁棒,通宵警戒,如临大敌,还不时在心里默念:“今夜你会不会来?”就差没唱出来。可是,或许对手早有警觉,最终还是没来。 慢慢地,邓子伟在税务系统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名气越来越大,威望越来越高,竟然盖过了一把手。下级来汇报,往往先找邓子伟,而不是找局长,或者找了局长也没用,起码不如找邓副局长顶用。甚至上级领导来检查工作,也是先找邓子伟。 局长是从地区下来任职的,一个典型的好人,善良而温和。他的办公室与邓子伟的办公室相邻,后来,他实在受不了邓子伟咄咄逼人的僭越,为避其锋芒,居然收拾办公用品,搬到家里去办公。局长很生气地说:惹不起,躲得起,我不搞了,给他去搞! 事有凑巧,本来排名第二的副局长精明强干且精于业务,偏偏身患重病,到长沙住院,而老资格的纪检组长和工会主席则和邓子伟结成了统一战线,亦步亦趋。一时间,邓子伟这个资历最浅的副局长后来居上,说话一言九鼎,走路呼呼生风,步入权力的巅峰。局里形成了一方独大,唯“邓”独尊的局面。于是有人说,邓子伟身上有一股杀气,就像一只好斗的公鸡。依我看,他更像一只猛虎,一头雄狮,在布满机关的机关无所畏惧,一路攻击前进,所向披靡。 然而,邓子伟并非一味霸蛮,事实证明他是既有政治手腕,又有政治头脑的人。税务局要选一名市人大代表,如果按照选民的意愿——包括发自内心的和被迫无奈的意愿,十有八九会是邓子伟。关键时候,邓子伟召开了机关干部职工大会,他坐在台上只讲了几句话,斩钉截铁:能选上一名人大代表,代表了我们局里在市里的地位,局长是单位的法人代表,大家必须统一意志,必须选他!结果局长毫无悬念地高票当选。 邓子伟有正气。资兴市资源丰富税源也丰富,厂矿企业多且级别高,地属省属甚至中央直属的企业都有,收税时便往往遭遇这样和那样的阻力或尴尬,有的是硬抗,有的是软抗。邓子伟当所长时,到某大企业收税。企业管财务的都是处级干部,问邓子伟是什么级别。一个小小的税务所长,只是享受副科级,但邓子伟说出了一句名言:“我没有级别,如果实在要问我什么级别,我们代表国家收税,我就是国家级。” 大企业难进,小税收更加难收。每逢出租摩托车检查和夜宵摊清理,税务干部几乎是倾巢出动,四处出击,就像现在被媒体和网络集中垢病的城管,弄得街市上很有些鸡飞狗跳的景象。我曾亲眼看到时任兴宁镇镇长被摩托车主一把推到水塘里,幸亏人无大碍,只是眼镜弄丢了,狼狈不堪。市人大某主任的亲属也开了一个夜宵摊,有人去收税时,摊主许是仗着后台强硬,死活不肯交税,且态度恶劣,让税务干部下不来台。 邓子伟有感于收税的艰难,又做起了文章。他把地区税务局办公室一位副主任、一位干事,宣教科一位副科长请来,四人一合计,策划了一篇大文章——《收税天下第几难》。文章由三人集体执笔,三个笔杆子一人一部分,写出来后三个部分风格惊人的一致,文笔辛辣,语言犀利。文章直面税收环境的复杂与处境的艰难,直击税收征收、检查、清理现场,矛头直指偷逃抗税的纳税人、干扰税收执法的个别地方政府及其领导,这其中就包括前述人大某主任。文章不仅发表在《湖南税务》杂志上,还被《中国税务报》转载。 那一天,我随邓子伟在地区局出差,恰好看到那一期《湖南税务》杂志,那篇文章我看后觉得回肠荡气,酣畅淋漓。邓子伟更是看得过瘾之极,他忘情地一拍桌子,大呼:“痛快!”便特意向办公室要了好大一捆杂志,准备四处分发。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资兴,文章的影响波及到税务系统之外。人大某主任自是坐不住了,连市委、市政府也跟着被抹黑。坊间传言,市委专门召开了三次以上的常委会,研究如何对付邓子伟。 转眼就到了1994年,国家实行分税制财政管理体制,税务局要一分为二。从字面上理解,国税就是中央军,地税就是地方军。因此,分到国税的干部欢天喜地,分到地税的干部垂头丧气。一般而言,人员和财产都是三分之二到国税,三分之一到地税。正常状况下各级一把手都选择到国税,因此,无论人员和财产,无论数量和质量,实际上地税都难以分到三分之一的份额。但资兴是个特例。资兴地税不仅分到了一批优良资产,而且分到了一批优质干部。这些人大都职务不高素质高,且以业务精子居多,个顶个的能干。究其原因,就是邓子伟打定了主意到地税当局长,而这个机构分设方案,无疑就是邓子伟主持制定的。 幸与不幸暂且不论,总之我又一次被邓子伟选中。我是基于几方面的线索得出的结论。其一,我在人教股负责内勤和劳资,虽然不喜欢与数字打交道,但对自己的饭碗看得很重。1993年工资套改,离退休人员工资套起来相当复杂,搞得我的上司和地区劳资员都头晕了,我以我的逻辑与他们据理力争。经电话请示,省税务局裁决我是对的。老干部为工资套改的事来找,我讲得头头是道,说得清清楚楚。邓子伟为此大加赞赏。能写会做还听话,自然就得到了他的青睐,除了管人的和管钱的两个股长,邓子伟下乡带得最多的就算我了。其二,外县市和其他部门的一般规则都是正职到国税,副职到地税,干事再到国税,这样分便于两个局搭架子。而当时人教股三个人,我是干事,按常规,应是股长和我到国税,副股长到地税,结果我和副股长却调换了位置。其三,在方案宣布后的一天晚上,股长带我到邓子伟家拜访,老远就听到他爽朗的笑声,当时他家里已经高朋满座,他见我俩进来,半开玩笑地对众人说:“看看,国税和地税的人教股长一起来看我了!” 人算不如天算。邓子伟策划的那一篇文章对领导多有得罪,触怒了地方政府,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该是他付出代价的时候了。税务部门是垂直管理部门,地方政府无权任免税务局领导,但在任免之前,上级税务部门通常会征求地方政府领导的意见。打个比方,甲国向乙国派遣外交官,乙国只能被动接受,但是该外交官如果太过出格,则乙国可能宣布其为不受欢迎的人,直至驱逐出境。据地下组织部长透露,地方政府坚决抵制邓子伟担任资兴市地税局局长。最终的结果,邓子伟被调到地区国税局任部门副职。 邓子伟其人,从不甘居人下,总是领导潮流,左右局势。撇开褒贬之辨,依我之见,他完全具备枭雄的潜质。到一个部门任副职,不是组织的失误就是他本人的悲哀,而在他之上的那个人势必更加头痛。好在不久之后邓子伟终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一把手——进出口退税管理分局局长。 邓子伟给我设定的人教股长职位我并没能坐多久,我仅仅以副股长主持了半年工作,未及转正,就被调到市里——1994年12月郴州地改市。1995年6月,我调郴州市地税局人教科。虽不再是邓子伟的下属,但我丝毫不怀疑邓子伟会把他的分局治理得井井有条,也不排除出现红红火火的景象。 事有不测。几年后,我突然得到消息,邓子伟被市检察院请去“喝茶”了,一去就是好几天,而且还惊动了省高检。具体因何事“犯法”,未闻其详,大约是涉嫌“私分公款”或是“私分国有资产”之类。又有国税局干部称,其实不过就是他们分局集体多发了一些钱,邓子伟自己并没多拿一分。这一点我相信,邓子伟胆大,地球人都知道,要说他贪财,还真没看出来。 邓子伟倒是还有几分匪气。当时,资兴市税务局有几个刺头不服管,邓子伟上任后,胡萝卜加大棒,恩威并重,软硬兼施,把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有的还成天屁颠屁颠地跟着他鞍前马后效劳。局里自然还有持不同政见者,或者与他有过纠葛的人,这些人基本就没了出头之日。**** Hidden Message ***** 一把手——进出口退税管理分局局长。 邓子伟给我设定的人教股长职位我并没能坐多久,我仅仅以副股长主持了半年工作,未及转正,就被调到市里——1994年12月郴州地改市。1995年6月,我调郴州市地税局人教科。虽不再是邓子伟的下属,但我丝毫不怀疑邓子伟会把他的分局治理得井井有条,也不排除出现红红火火的景象。 事有不测。几年后,我突然得到消息,邓子伟被市检察院请去“喝茶”了,一去就是好几天,而且还惊动了省高检。具体因何事“犯法”,未闻其详,大约是涉嫌“私分公款”或是“私分国有资产”之类。又有国税局干部称,其实不过就是他们分局集体多发了一些钱,邓子伟 大凡出类拔萃的干才,多非至善至美、白璧无瑕,其身上那些难能可贵的优点往往与未加丝毫掩饰的缺点交织共存,毕竟他们是人并非神。清代有个“刺头”官员李卫,为人粗率狂纵,但阔斧改革毫不含糊,因而年年被提拔。许多同僚对他有看法,雍正却说:“朕取其操守廉洁、勇于任事,以挽回瞻顾因循,视国政为膜外之颓风耳。”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若果在用人上求全责备,则不仅庸才上位,更会滋生以推诿为明哲、以因袭为老成、以虚应为得体的风气。 邓子伟倒是还有几分匪气。当时,资兴市税务局有几个刺头不服管,邓子伟上任后,胡萝卜加大棒,恩威并重,软硬兼施,把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有的还成天屁颠屁颠地跟着他鞍前马后效劳。局里自然还有持不同政见者,或者与他有过纠葛的人,这些人基本就没了出头之日。
邓子伟倒是还有几分匪气。当时,资兴市税务局有几个刺头不服管,邓子伟上任后,胡萝卜加大棒,恩威并重,软硬兼施,把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有的还成天屁颠屁颠地跟着他鞍前马后效劳。局里自然还有持不同政见者,或者与他有过纠葛的人,这些人基本就没了出头之日。 邓子伟倒是还有几分匪气。当时,资兴市税务局有几个刺头不服管,邓子伟上任后,胡萝卜加大棒,恩威并重,软硬兼施,把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有的还成天屁颠屁颠地跟着他鞍前马后效劳。局里自然还有持不同政见者,或者与他有过纠葛的人,这些人基本就没了出头之日。 邓局长甫一上任,就在资兴市税务局发动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人事改革。这一次改革绝不是小打小闹,修点边边角角,而是彻头彻尾的大换血。一批人被重用,一些人靠边站,有进有出,或升或降,一举打破了机关与基层、城市与农村的界线 我突然得到消息,邓子伟被市检察院请去“喝茶”了,一去就是好几天,而且还惊动了省高检。具体因何事“犯法”,未闻其详,大约是涉嫌“私 我突然得到消息,邓子伟被市检察院请去“喝茶”了,一去就是好几天,而且还惊动了省高检。具体因何事“犯法”,未闻其详,大约是涉嫌“私 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有的还成天屁颠屁颠地跟着他鞍前马后效劳。 好文,学习了。辛苦了。 这应该算是小报告文学吧? 学学而不思则,报告文学 这个故事看着过瘾,继续看下去 认真地看起来还是一篇报告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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