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 发表于 2013-10-15 00:30:00

冯骥才:每个人都有灵性

    让一个作家去介绍自己的作品好像有一点尴尬,因为他要写的东西都已经在书里面了,应该讲一些什么呢?我不像王蒙那样汪洋恣肆,把老子跟当代的生活、干部提升联系得那么密切,我讲讲写作。
    刚才我听主持的同志讲,我去年是丰收的一年,我做的《木板年画》这套书在中华书局出,这是一件大事。《木板年画》现在还在做,因为它属于中国民间文化遗产,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全国抢救上千个项目里一个非常大的项目,要把全国60多个年画产地中的所有的木板年画产地作地毯式的普查,还要把它整理成一个文化档案,这项工作是非常浩繁的,这一项大概做了8年多。我今年还有很多的项目,如“中国口头文学”这么一个数据库。60年来,中国的文化界、民间文化界对中国口头文学遗产作了大量的田野普查,民间史诗、歌谣、传说、谚语,在全国各个民族、各个地区的数量之大难以想象。我到我们资料库看了看近60年来我们的普查成果,全国将近有6亿多字,今年我们要做大量的工作,把6亿多字全部数据化,把我们民族口头的、动态的、很多被遗忘的文化全部整理出大的文化档案来,这是我现在要做的主要事情。
    我现在出了这么一本薄薄的小书《灵性》,我想谈谈我的写作。有人会这么想,我去年出了一本书《散花》,在这个地方开了一个记者见面会,但是我去年正好在下面考察,所以没来。春节之前我最忙,因为这是年文化最活跃的时期,年文化每年到了腊月的时候开始活跃,这种活跃会一直延续到正月十五前后。这段时间我要到很多地方的乡村里跑,所以没来。之所以把那本书叫做《散花》,是因为它写出了我的写作状态:我已经没有时间伏案写作了,我特别向往能像敦煌里面的飞天一样,随手把心里的花撒出来,随手把我要写的东西,更多地用散文、随笔的方式写出来。
    这一本不一样。搞文化、文学的记者都读过这样的书:像泰戈尔的《飞鸟集》、《吉檀迦利》,纪伯伦的《漠与沙》、《先知》,屠格涅夫的散文诗。这样的文体在文学题材的分类上被列为散文诗。散文诗是生活中的段落、片断,有的时候突然冒出来的一些警句、真言、格言,或者一些诗样的散文片断,这是一种非常独特的文体。我多年来有一个写作的习惯,在我的书桌上,在我的床头上,我的客厅茶几上,或者在我的汽车里面,在我的包里面,随时会有一些碎纸片、小本子放进去,因为我想一个搞文学的会随时处在一个思考的状态。
    另外,因为我是画画出身,所以我对于形象的东西特别敏感,我随时看到形象的东西马上就会有感应,会有一些特别的感受,我会把这些东西随手记下来。偶尔迸出来的东西,我觉得特别好,这些东西如果不记就过去了,就像我们听音乐,音乐里面都是画面,听柴可夫斯基的音乐或者肖邦的钢琴,脑子里面随时有画面出来,如果不抓住的话,这个画面就过去了。怎么抓呢?听音乐的时候我们抓不住画面,因为音乐就是一刻不停地不断变换的画面。我觉得有一个办法可以抓住画面,就是把它记下来。我身边的这些东西太多了,有的时候是我随手画的一些草图,有的时候是随手记下来一些句子。
    泰戈尔、纪伯伦的作品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比较长的作品,如纪伯伦的《先知》,泰戈尔的《吉檀迦利》,以及屠格涅夫的散文诗集;另一种是一些短的作品,如泰戈尔的《飞鸟集》。此外,还有一本很重要的书。印度古代,跟泰戈尔前后差不多时期有一位哲学家叫室利阿罗频多,这个哲学家很有意思,像孔子一样,他的学生们把他很好的句子记下来,后来出了一本书叫《周天集》,书中有非常多精彩的句子,对我们有很大的启发,比如他说过这样一句话:“人有幸于自己相互不以知”,让我们想起人本身的价值。我年轻的时候,确实受了很多特别短的句子的影响。比如傅雷先生翻译的《丹娜的艺术哲学》,书中一开始对丹娜有介绍:“这个为思想而活着的人”,这句话影响了我一生,直到今天。所以后来在这本小小的书里面,我也写了一句话:“用思想站直。”这句话跟全球化的时代里面人的思想矮化这一背景有关,我认为一个知识分子应该用思想站直,而不用其他站直,我想我在写这些东西的时候也在探索思想。
    在生活中碰到一个人,或者参加一个追悼会,或者遇到什么人的初恋,或者是面对一个犯人,都会引起我很多的思考,当然有的思考没有价值,不具启发性和发现性,并不能成为警句、格言,可能就扔到一边去了,但是有的非常重要的思考,我就把它记录下来,比如我这里有这样的话:“富人的穷比穷人的穷更可怕”,“真正的残暴是针对无辜”,这是我对整个“文革”的总结。我喜欢把很大、很深广的内容,放到一个非常短的句子里。比如说我对爱的思考是“爱比被爱幸福”,这是我的爱情观,也是我对爱的价值的体会。人最大的付出就是爱,所以我认为爱比被爱幸福。后来北京和新加坡的大学还拿这个题目做了一场辩论会。
    有一次我跟一个罪犯谈话的时候,脑子里突然迸出一句话:“没有人说忏悔可以抹平罪恶,但是忏悔可以摆脱魔鬼。”这是有罪恶的人在忏悔的时候,我给他下的一个定义。
    我有很多画家的想象、诗意的想象。比如说雨后我看到湛蓝的天,阳光照射的雪白的云彩,有各式各样的形状,我觉得形状特别像雕塑,我想是谁雕塑了它们,一定是风,风把它们吹成各种各样的形状:“风是天上的罗丹,天天雕塑云彩。”
    法国17世纪非常有名的作家拉罗什福科,一辈子只写了一本书,叫《道德箴言录》,是三联书店出版的。他一辈子只写了一本书,书中内容一共有600多句,有的时候他认为这句无价值了,有的时候他认为这句话已经失去了它的光彩,就去掉了。我想说,我写这些东西为了什么。我仔细想想,这些东西不是写下来的,它是从心里面不断地因为感悟、思考冒出来的东西,是十三不靠的,跟哪个也没有关系。对于我来讲,人的所有的生活都是片断的,特别是有价值的生活,每个人有价值的生活都是片断的,只有小说家能把它连成一个故事,或者升华为一个故事。对于我来讲,这些片断修炼我,也是我对于人生那些比较大的失误的一种探索。
    我为什么要把它出版?我们以前的出版更注重作品的教化价值,实际上我觉得写作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对读者的启发。因为我想,每个人都有名言,,每个人在交谈之中都说过非常精彩的话,我要启发人们掌握这样一种写作方式,生活中一旦有一种非常独立、珍贵的发现,无论是对生命的体验,还是对于社会的感悟,都要把这些东西记录下来。掌握这样的文体,很多人都能成为非常好的作家。
    任何人都不是真理的终结者,真理总是处在不断的探索过程中,人们不断地认识它,使它逐渐地完善、立体。出版这本书,我感谢三联书店,他们看到了我这本书的想法,成为我的知己。虽然这是一本小小的书,但在我心里是一本大书,是我60年来对人生的感悟,是对我思考的一些总结,一种独特的用诗和警句的方式表达思想的总结,我想把它送给读者,我也很感谢各方面对我的关心。
    (本文为作家冯骥才在中国出版集团公司“双推计划年度优秀图书颁奖仪式”上的讲话,未经本人审阅,有删节,题目为编者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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