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时报摘记 发表于 2013-8-5 00:30:01

玩笑与冒犯

   玩笑,是人际关系的润滑剂,自古皆然、司空见惯,然而如果处理不好,润滑剂就会变成导火索,小玩笑常常开出大问题。
    东汉末年,张裕在益州牧刘璋处做幕僚,其人文思敏捷,词锋健锐,但也恃才傲物,颇喜争讼。一次,刘璋会见刘备,张裕侍坐。刘备见张裕胡须茂密,就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我在涿州的时候,毛姓的人特别多,几乎将涿州内外全住满了,涿州的县令感叹说这是‘众毛绕涿居’啊!”由于“涿”和“啄”谐音,刘备借指嘴巴,所以编了这个故事笑话张裕胡须太多。张裕听后,当即也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个人先在潞州当州长,后来又到涿县当县令。去官后,朋友给他写信,都称他为‘潞涿君’。”原来刘备是无胡须的,张裕就利用“潞”“露”谐音,反过来嘲笑刘备光着嘴巴。
    这本是人际间一例普通的斗嘴玩笑,况且是刘备所开在先,谁知却犯了刘皇叔的大忌。世易时移,后来天下三分,刘备蜀国称帝,张裕成了刘备的属下,刘备就找个借口把张裕杀了。诸葛亮说情,刘备也不给面子,蛮横地说:“芝兰生门,不得不除。”
    一句小小的玩笑,竟在数十年后惹来杀身之祸,不能不让人感叹久负仁厚之名的刘备,心胸何其狭也!
    同样的还有李广。汉武帝时,李广率兵镇守雁门、上郡等地,防御匈奴南下侵掠。他足智多谋、骁勇善战,多次击溃匈奴大军,匈奴人闻之胆寒,称之为“飞将军”。疆场上的赫赫战功以及命蹇运舛、终老不封的人生际遇,构成了李广独具魅力的人格,使其千载之后犹为后人评说遥慕。但许多人或许想不到,这位名垂青史的“飞将军”也有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一面。司马迁在《史记》中记载:(李广)“尝夜从一骑出,从人田间饮;还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喝止广。广骑曰:‘故李将军。’尉曰:‘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止广宿亭下。居无何,匈奴入杀辽西太守……于是天子乃召拜广为右北平太守,广即请霸陵尉与俱,至军而斩之。”
    也是一件小事。我疑心霸陵尉原本不过想和被贬职的李广开句玩笑,只因双方都醉意朦胧、言语失控,于是就照章办事,把违反宵禁规定的飞将军拘留了一晚。谁曾想李广会怀恨在心,以至复职得势后还念念不忘,专门把这个不知名的霸陵尉召到军中杀掉。李广报复心之强,不能不让那些敬爱飞将军的人大跌眼镜。
    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意即大人物要胸次宽广、大肚能容。如果连一个小玩笑都容忍不了,安能成就大事业?遗憾的是,像刘备和李广这样青史留名的大人物,恰恰在面对小玩笑时勃然作色,甚至玩起了秋后算账的把戏,在历史上留下了人格“失态”的污点记录。这也告诉我们:在中国古代,由于尊卑等级森严,下级是不宜和上级随便开玩笑的——因为玩笑常常意味着冒犯和不敬。即使开玩笑,也要适可而止:既要无伤大雅,更要勿犯大忌。这一点不唯下级对上级,上级对下级亦然。
    春秋时期,宋国有个大将叫南宫长万,有万夫不当之勇,宋闵公经常和他开玩笑。一次宋国和鲁国打仗,南宫战败被俘,放回后闵公和他开玩笑说:“始吾敬子,今子鲁囚也,吾弗敬子矣。”南宫听后羞惭而退。其后不久,闵公与南宫赌博,约定输者罚酒。赌博是闵公的强项,南宫长万连输五局,罚酒五斗,喝得有八九分醉了。他心中不服,还要覆局,宋闵公讥刺道:“囚乃常败之家,安敢复与寡人赌胜?”一句话说得南宫“惭恨不已、默然无言”。此时,恰好有大臣过来请示出使周王朝的代表,南宫因为没去过周王朝都城洛阳,于是请求一行,闵公这时却笑道:“宋国即无人,何至以囚奉使?”周围人哄堂大笑,南宫长万尊严扫地。几次三番的羞辱,南宫长万忍耐到了极限,他乘着酒兴,一把抓住宋闵公:“无道昏君,汝知囚亦能杀人乎?”然后仗着天生神力,两拳把闵公打死。
    无独有偶,郑国有个大臣叫公子宋,一天早晨去参见郑灵公时,食指突然翕翕跳动起来。在灵公处,他看见有人献上一只数百斤重的鼋鱼,便向灵公讲了一件事。原来,每当他食指跳动时,总能吃到特殊的美味,灵验不爽。灵公听后笑道:“灵验不灵验,这次还不是我说了算吗?”鼋鱼做好后,灵公遍召群臣共食。由于事先安排,内侍分到公子宋时,鼋鱼恰好分完。当着群臣的面,灵公讥笑公子宋“食指大动,必尝异味”并不灵验。公子宋年轻气盛,恼羞成怒,冲动之下径直走到灵公面前,伸手从灵公的鼎内捞了一块肉,边吃边说:“我也尝过了,食指何尝不灵验?”宴会不欢而散,君臣由此交恶。不久,公子宋惧怕灵公惩处,率先下手杀掉了郑灵公。
    “慢人者,人必慢之”。作为领导者,尤其要注意照顾下属的面子,切不可乱开伤及尊严的玩笑。正如一位大臣奉劝宋闵公的那样:“君臣之间,以礼相交,不可戏也。戏则不敬,不敬则慢,慢则无礼,悖逆将生,君必戒之。”闵公不戒而身死国乱,足使后人郑灵公哀之;灵公哀之而不鉴之,复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古训在耳,足资戒鉴。对领导者而言,对待玩笑和冒犯的态度,反映的是修养,显示的是胸襟。一位优秀的领导干部,不仅要能够尊重下属,更要善于包容下属的无意之失,要有容人冒犯的雅量。这方面,春秋时期的楚文王堪称楷模。
    史载:“楚文王北伐中原,俘蔡哀侯,欲杀而烹之,以飨太庙。鬻拳谏曰:‘王方有事中原,若杀哀侯,诸侯皆惧矣!不如归之,以取成焉。’再四苦谏,楚文王只是不从。鬻拳愤气勃发,乃左手执王之袖,右手拔佩刀拟王,曰:‘臣当与王俱死,不忍见王之失诸侯也!’楚王惧,连声曰:‘孤听汝。’遂舍蔡侯。”
    比起几千年后西安事变时张学良、杨虎城的“兵谏”,这位鬻拳可谓早开先例,其威胁之大、冒犯之深,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西安事变后,蒋介石对张、杨二人一囚一杀。对于鬻拳,楚文王不仅没处罚,反而称赞道:“卿忠心贯日,孤不罪也。”
    故事还没完。数年后,楚文王率军出征巴国,大败而还,回到首都方城,夜扣城门,还是那个鬻拳,“在门内问曰:‘君得胜乎?’楚王曰:‘败矣!’鬻拳曰:‘自先王以来,楚兵战无不胜。巴,小国也,王自将而见败,宁不为人笑乎?今黄不朝楚,若罚黄而胜,犹可自解。’遂闭门不纳。楚王愤然谓军士曰:‘此行再不胜,寡人不归矣!’乃移兵罚黄,亲鼓,士卒死战,遂大败黄师。”
    以今天的眼光视之,鬻拳的行为已不仅仅是冒犯国家领袖了,而且是将个人意志强加于统帅,严重干扰国家战略决策,无论其出于何种目的,也无论结果如何,都可谓无法无天。然而,对于这样一个两次犯上、使自己威严扫地的“刺头分子”,楚文王最终都没有加以惩处。鬻拳死后,楚文王还“怜之”,使其子孙世为都城守官。作者:赵占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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